三河咀,地如其名,三条咸水河汊在这里扭结着汇入海湾。岸边是白花花的盐田,风里常年带着海腥和苦咸味。盐警分队的驻地,是几排低矮的砖房,围了个院子,旗杆上挂着面褪色的旗帜,在海风里无精打采地卷动着。
水牛将陈继祖和启明送到时,已是后半夜。分队长马三还没睡,就着豆大的油灯,在擦他那把保养得锃亮的驳壳枪。这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,黑红脸膛,寸头,眉毛很浓,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,透着一股行伍之人的硬朗和不易接近。
听了水牛的交代,马三没多话,只上下打量了继祖和启明几眼,目光在启明肩头的伤处停留一瞬,瓮声瓮气地对旁边一个弟兄道:“带他们去东头那间空屋,弄点吃的。”说完,又低头继续擦他的枪,仿佛来的只是两只不相干的野猫野狗。
东头的空屋堆着些杂物,只有一张破板床和一张歪腿桌子。盐警送来了几个冷窝头和两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。条件简陋,但比起芦苇荡里的颠沛流离,已是天上地下。
启明饿得狠了,抓起窝头就啃。继祖却没什么胃口,他透过破窗望着外面黑沉沉的盐田和海天交界处那抹微光,心中忧虑并未减轻。这马三,看着不像易于相处之辈,赵团长的信,真能管用吗?
接下来的两天,风平浪静。马三对他们,谈不上热情,也谈不上怠慢,每日两顿糙米饭管饱,但从不主动与他们交谈。盐警分队的日子似乎也很单调,除了例行巡逻,便是操练、擦枪、补渔网。
继祖注意到,马三治军颇严,手下十几个盐警令行禁止,虽装备简陋,但精神头还算足。而且,这些盐警对马三极为信服,眼神里带着敬畏,这不单单是上下级的关系。
这日傍晚,继祖鼓起勇气,走到正在院中磨匕首的马三身边。“马队长,叨扰了。”
马三头也没抬,继续磨着刀,刀刃在磨石上发出规律的“沙沙”声。“有事?”
“多谢马队长收留。只是……我们在此,恐怕会给队长和弟兄们招来麻烦。”继祖试探着道。
马三停下动作,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像刀子一样:“麻烦?干盐警这行,哪天没麻烦?海盗、私盐贩子、克扣军饷的上司,哪个不是麻烦?”他哼了一声,“赵团长既然开了口,我马三这儿,就是一口唾沫一个钉。只要你们安分待着,外面的事,有我。”
这话说得硬邦,却让继祖心里稍稍踏实了些。这马三,是个重诺的汉子。
“只是,”马三话锋一转,目光锐利起来,“赵团长信里说,让你们查‘福安客栈’那伙人的实证。你们有什么线索?”
继祖便将张阿大那夜所见——穿长衫的头目乘快船往省城方向、小野在客栈窗口观察守备团——以及后来水警队蹊跷拦截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马三听完,眉头拧成了疙瘩,半晌没说话,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匕首柄。“穿长衫的……小野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神变幻,“妈的,这潭水果然深得很。”
他站起身,对继祖道:“这事我知道了。你们别再往外传递消息,一切等我安排。”说完,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,不知去了哪里。
直到深夜,马三才回来,身上带着一股海风的咸腥和淡淡的烟草味。他将继祖叫到自己那间同样简陋的队长室,关上门,低声道:“我派人去镇上摸了下底。‘福安客栈’那伙人,登记的是‘天津隆昌货栈’的客商,但口音杂,不像正经生意人。他们包下了整个后院,很少出门,吃的用的都有人专门送进去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:“最关键的是,守备团内部传出消息,团部机要室前天夜里遭了贼,没丢东西,但有人翻动的痕迹。时间,就在张阿大他们看到小野用望远镜观察团部之后不久!”
继祖倒吸一口凉气。东洋人竟然胆大妄为到派人潜入地方部队的团部?他们想找什么?
“还有,”马三眼神冰冷,“拦截张阿大的那队水警,带队的分队长,前天晚上在镇上‘醉仙楼’被人请客,做东的,是‘福安客栈’的一个伙计。”
一切都联系起来了!水警队果然被收买了!小野一伙人,不仅在追查陈继祖和沉船案,更在积极渗透、收买本地力量,甚至意图窃取军事情报!他们所图,绝非小事!
“马队长,这事必须立刻报告赵团长!”继祖急道。
“已经报了。”马三沉声道,“但赵团长那边也有难处。省府周胖子那边压力很大,几次来电催促交人。南京来的那个巡视大员,态度暧昧。没有确凿证据,赵团长也不能轻易动这伙东洋人,何况他们还打着‘客商’的幌子。”
他看着继祖,目光如炬:“现在,关键就在你们身上。你们是活证据,也是鱼饵。只有拿到他们追杀你们、以及窃取军情的铁证,赵团长才能动手,南京那边,也才好说话。”
继祖明白了。他们现在不仅是避难者,更是诱出更大阴谋的诱饵。这很危险,但似乎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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