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弃的砖窑里,潮湿阴冷,但比起外面喊杀震天的追兵,已是难得的喘息之地。张阿大让手下找来些干芦苇,在窑洞深处避风处生起一小堆火。火光跳跃,映着几张饱经风霜、带着水汽和戾气的脸。
一个汉子从腰间解下个油布包,里面是些粗盐和几条风干的咸鱼,架在火上烤着。焦糊的鱼香混着烟火气弥漫开来,勾得人肚里馋虫直叫。
张阿大撕下一条烤得焦黑的鱼肉,递给蜷缩在火堆旁、脸色苍白的启明:“小子,吃点东西,顶顶劲儿。”又递给继祖一条,“陈先生,也垫垫。”
继祖道了谢,接过鱼肉,嚼在嘴里又咸又硬,却觉得是从省城逃出来后,第一口踏实的热食。他看了看启明,少年肩头的伤口已被张阿大用不知名的草药嚼碎了敷上,用破布条紧紧捆扎住,血算是止住了,只是人还虚弱,靠着窑壁,小口啃着鱼肉。
“张大哥,多谢援手之恩。”继祖郑重抱拳。
张阿大摆摆手,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:“运河上的规矩,见死不救,死了没脸见龙王。再说,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继祖,“陈老哥的名头,咱听过。‘渡亡人’,敬的是生死,守的是道义。你们惹上的是省里的大官和东洋人,为的是翻一桩老案子,这分量,咱掂量得出。”
他拿起一根柴火棍,拨弄着火堆,火星噼啪作响。“这些年,运河不太平。官匪一家,苛捐杂税,强征船只,咱渔帮的弟兄,活路越来越窄。前年,孙大麻子的人抢了我们三条船,打死了两个不肯交‘保护费’的老弟兄;去年,省里搞什么‘航道整顿’,又把我们逼离了世代打鱼的几个好湾口……这口气,憋得久啦!”
他抬起头,眼中跳动着与火光一样的东西,不只是愤怒,还有某种被压抑已久的渴望。“你们这事,听着就憋屈!咱渔帮没啥大本事,但在这青浦地界的水路苇荡里,藏几个人,递个消息,还能办到。”
继祖心中激荡,没想到在这绝境之中,竟能遇到这样一群仗义的江湖儿女。“张大哥高义!只是……追兵势大,恐怕会连累诸位弟兄。”
“怕个鸟!”旁边一个叫水牛的壮硕汉子瓮声瓮气道,“这青浦水面,咱熟得像自家手心!官家的人来了,往苇荡里一钻,他们毛都捞不着一根!”
张阿大点点头:“陈先生,你们先安心在这里养伤。我去安排一下,打听打听外面的风声,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你们说的那位张长官的袍泽。”他站起身,对水牛吩咐道,“看好这里,机灵点。”
“放心吧大哥!”
张阿大带着两个人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窑洞外的夜色里。
窑洞里安静下来,只剩下火堆的噼啪声和启明有些粗重的呼吸。水牛和另一个叫老歪的汉子,守在窑口,警惕地望着外面。
继祖靠在窑壁上,疲惫如潮水般涌来,但脑子却异常清醒。渔帮的出现,是一线生机,但也意味着将这群原本与世无争的苦哈哈,拖入了危险的漩涡。他必须尽快联系上张承武,找到更稳妥的安身之处,并将沉船案的线索传递出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,窑洞外传来几声水鸟鸣叫,长短有序。水牛精神一振,也回了几声。片刻,张阿大猫着腰钻了进来,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。
“情况不太妙。”他脸色凝重,“镇上贴了告示,通缉你们两个,罪名是‘勾结乱党,窃取省府机密’。码头、路口都加了岗哨,盘查得很严。周胖子和东洋人的手,伸得够长!”
继祖心一沉。
“不过,”张阿大话锋一转,“打听到点别的。你们说的那两个女娃子,坐船到了张家湾,被人接走了,接她们的人,打着‘青浦守备团’的旗号。”
青浦守备团?那正是张承武那位袍泽,赵团长麾下的部队!看来柳、吴二人安全了!
“另外,”张阿大压低声音,“我听码头上跑船的老辛头说,前几天,有一伙生面孔住进了镇上的‘福安客栈’,出手阔绰,不像买卖人,倒像……练家子。领头的是个穿长衫的,很少露面。”
练家子?生面孔?继祖和启明对视一眼,都想到了周秘书长和小野派来的那些黑衣人追兵。他们竟然也摸到青浦来了!
“福安客栈……”张阿大沉吟道,“那是镇上最好的客栈,紧靠着守备团团部。这帮人胆子不小,敢在老虎嘴边搭窝。”
正说着,窑洞外负责警戒的老歪忽然低呼:“大哥,有船!好几条!朝着砖窑这边来了!”
众人顿时紧张起来。水牛抄起鱼叉,老歪握紧了短棍。张阿大示意继祖和启明躲到窑洞最深的阴影里,自己则和手下悄然摸到窑口,透过缝隙向外观察。
只见黑黢黢的河面上,果然驶来三条没有点灯的小船,船影幢幢,速度不快,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,径直朝着砖窑所在的河岸靠拢。
是追兵?还是……
“不像官船,也不像‘黄袖箍’。”张阿大眯着眼,低声道,“船吃水浅,人不多……是江湖路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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