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爬高了,透过密匝匝的芦苇梢,筛下些破碎的光斑,落在窝棚前浑浊的水面上。风停了,苇荡里闷得像口蒸锅,只有那不知疲倦的知了,在暗处扯着嗓子干嚎。
三娘坐在窝棚口,手里无意识地捻着一根枯苇杆,眼睛却死死盯着哑巴消失的方向。丫蛋饿得没了力气,靠在她腿边睡着了,小肚子随着呼吸轻微起伏。陈渡在棚里依旧昏沉,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,听得三娘心惊肉跳。
那老船公,自打天亮前出去,至今不见踪影。三娘心里头七上八下,既盼他带些吃食回来,又怕他引来祸事。这荒僻的苇荡,此刻静得让人心慌。
正自煎熬,忽听得芦苇丛深处传来“哗啦”一声水响。三娘猛地站起,抓起身边那根顶门棍,紧张地望过去。
芦苇晃动,钻出来的却是那老船公。他浑身湿漉漉的,裤腿挽到膝盖,沾满了黑泥,手里提着个破旧的鱼篓,篓子里有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在扑腾。
“妈的,这鬼地方,鱼都成了精,难抓得很!”老船公骂骂咧咧地走上岸,将鱼篓往地上一蹾,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和汗珠。
三娘见他只一人回来,稍稍松了口气,忙问:“老丈,可见着哑巴兄弟了?”
老船公摇摇头,一屁股坐在窝棚边的树墩上,掏出旱烟袋,吧嗒吧嗒抽起来,烟雾缭绕,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。“没瞧见。这芦荡大得没边,上哪儿找去?”他吐了口烟圈,瞥了一眼窝棚里头,“里头那个,还没醒?”
“醒了一回,又睡过去了。”三娘忧心忡忡,“老丈,您看……他这伤,可能挺过去?”
老船公眯着眼,透过烟雾看了看棚里陈渡的身影,哼了一声:“看他造化吧。这年月,能囫囵个儿喘气就不易。”他磕了磕烟袋锅,站起身,“我去把这鱼拾掇了,熬点汤,吊着命再说。”
他拎起鱼篓,走到水边,摸出把小刀,熟练地刮鳞破肚。那动作,一看便是常在水上讨生活的老手。
三娘看着他那佝偻的背影,心里头滋味复杂。这老船公,瞧着粗鄙,心眼儿似乎不坏,可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,又让她不敢全然放心。
鱼汤的腥气很快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开来。老船公用那破瓦罐架在几块石头上,生起火,慢慢地熬。汤沸了,奶白色的,看着倒是诱人。
他盛了一碗,递给三娘:“喂他喝点,有点荤腥,总比干熬着强。”
三娘道了谢,接过瓦罐,小心地吹凉了,用小木勺一点点喂给陈渡。陈渡昏睡中,本能地吞咽着,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。
喂完陈渡,三娘自己也喝了小半碗鱼汤。汤味寡淡,带着股土腥气,可在这饥肠辘辘的时候,已是难得的滋养。她又留了些鱼肉,细细剔了刺,喂给醒过来的丫蛋。
老船公自己则就着鱼汤,啃着个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、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馍馍,吃得津津有味。
吃罢这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的一餐,日头已近中天。苇荡里愈发闷热,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。哑巴依旧没有回来。
老船公收拾了碗罐,又坐在树墩上抽旱烟,望着面前那片死水,眼神空茫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三娘忍不住,又问道:“老丈,您常在这下游走,可知……可知哪儿能寻到郎中?或是……抓药的地方?”
老船公吐了口浓烟,慢悠悠地道:“郎中?这兵荒马乱的,有点本事的郎中,早跑没影了。剩下的,多是些半吊子,骗钱的货色。”他顿了顿,用烟袋杆指了指下游,“再往下三十里,倒是有个‘白螺镇’,镇上有家‘济生堂’,是老字号,坐堂的刘先生,医术还成,心肠也善,时常赊药给穷苦人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?”三娘忙问。
“只是那地界儿,离官道近,人来人往,眼杂。”老船公意味深长地看了三娘一眼,“你们这模样去了,怕是药没抓着,反倒把差役招来了。”
三娘的心沉了下去。这前怕狼后怕虎的,陈大哥的伤可怎么办?
棚子里,陈渡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,身子蜷缩起来,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。三娘慌忙进去照看,只见他呼吸急促,额头发烫,竟是发起高热来!
“陈大哥!陈大哥!”三娘急得直掉眼泪,用手帕蘸了凉水,敷在他额头上,却只是杯水车薪。
老船公也走了进来,看了看陈渡的状况,眉头紧锁:“啧,这烧得不轻,光靠鱼汤顶不住了。”
正在这危急关头,芦苇丛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鸟鸣,接连三声。
老船公耳朵一动,脸上露出一丝讶异,随即对三娘低声道:“待在里头,别出声。”他自己则快步走出窝棚,也学着回了三声鸟鸣。
片刻之后,芦苇晃动,一个人影钻了出来,正是哑巴!
他依旧是那身湿透的衣衫,肩头的布条又被血浸透了些,脸色疲惫,但眼神却亮得灼人。他手里,紧紧攥着几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,还有一小坛用泥封着口的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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