芦苇荡子里,三娘眼见着哑巴被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官差推搡着,一路喝骂,径往镇子里头去了。她只觉得眼前一黑,一颗心直往下坠,手脚霎时冰凉。哑巴这一去,凶多吉少,他们这三个老弱病残,可怎生是好?
她这里正慌得没个主张,身旁却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。三娘忙回头,只见陈渡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,正侧着头,透过芦苇的缝隙,望着镇口的方向。他脸色依旧白得瘆人,眼神却不再是先前的空茫,里头像是点起了两簇幽暗的火苗。
“陈大哥,你醒了!”三娘又惊又喜,忙俯下身,“哑巴兄弟他……他被官差抓了!”
陈渡没说话,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,表示他看见了。他挣扎着想坐起来,三娘赶忙搀扶。他靠在芦苇捆上,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,那贴着的膏药下,似乎又有了一丝极微弱的凉意透出。
“此地……不宜久留。”他声音嘶哑,却异常清晰,“官差拿了人,必会……四下搜查。”
三娘一听,更是慌了神:“那……那咱们往哪儿去?”
陈渡的目光,越过茫茫的芦苇荡,落在了不远处那条奔腾不息的运河主道上。河面上,大小船只往来穿梭,帆影点点,橹声欸乃,依旧是那般忙碌景象。
“去……码头。”陈渡吐出三个字。
“码头?”三娘一愣,“那不是自投罗网吗?官差定然在那边查问!”
陈渡摇了摇头,眼神里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冷寂:“灯下黑……越是最惹眼的地方,反倒……越容易藏身。”他顿了顿,喘了口气,又道,“再者……需得弄条船。”
是啊,有了船,才算真个有了脚,天大地大,总能寻个安身立命之所。三娘看着陈渡那笃定的神色,心下稍安。这陈大哥,经了这许多磨难,倒像是把骨头里的那点沉稳和见识,都给熬出来了。
当下也顾不得许多,三娘将丫蛋用布带缚在胸前,搀扶着陈渡,两人深一脚浅一脚,避开大路,专拣那芦苇丛生、人迹罕至的河滩地,朝着下游一处瞧着颇为繁忙的大码头挪去。
一路上,但见河岸两旁,尽是些破败的窝棚,衣衫褴褛的流民蹲在棚口,眼神呆滞地望着河水。偶有官差的快马沿着河堤驰过,扬起一片尘土,引得那些流民一阵骚动,又很快归于死寂。这世道,百姓的日子,比那河底的淤泥还不如。
快到那大码头时,人烟渐密,气味也杂了起来。鱼腥、汗臭、牲畜的臊气,混着河水特有的土腥,直冲鼻子。码头上人声鼎沸,扛包的苦力喊着号子,船老大吆五喝六,招揽客人的小店伙计扯着嗓子叫卖,还有那算命的、卖野药的、耍把式的,各色人等混杂一处,闹嚷嚷成了一锅粥。
三娘搀着陈渡,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,心口怦怦直跳,只觉得周遭每一道目光,都像是在审视他们。陈渡却垂着眼,大半边身子靠在她肩上,脚步虚浮,看着与那码头上常见的、饿晕了头的病汉并无二致。
两人寻了个背阴的、堆满破鱼篓和烂缆绳的角落,暂且歇下。陈渡靠着个破木箱,闭目养神,三娘则紧张地四下张望,留意着官差的动静。
果然,没过多久,便见三五个挎着腰刀的官差,大摇大摆地沿着码头巡查过来,眼神如同钩子,在人群中扫来扫去。一个卖炊饼的老汉躲闪不及,被他们撞翻了担子,雪白的饼子滚了一地,也不敢吭声,只佝偻着腰连连赔罪。
三娘吓得大气不敢出,忙将身子往阴影里又缩了缩。
官差们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下,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,扯着嗓子喊道:“都听着!官府拿人!有见过一个穿灰布褂子、脸上带伤、不会说话的哑巴的,速来报信!知情不报者,与他同罪!”
码头上喧闹的人声为之一静,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嘈杂,人们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,却没人上前答话。这码头上的苦哈哈,哪个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?
官差喊了几遍,见无人应答,骂骂咧咧地又往前去了。
三娘提到嗓子眼的心,这才稍稍落下一些。她回头看向陈渡,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,正望着官差离去的方向,眼神深邃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陈大哥,哑巴兄弟他……”三娘声音带着哭腔。
陈渡缓缓摇了摇头,示意她莫要作声。他目光转动,开始在码头上那些停泊的船只间逡巡。大的漕船、官船自然不敢想,那些看着齐整的客船、货船,恐怕也难靠近。他的目光,最终落在了一条靠在最外边、破旧不堪的小舢板上。
那船实在破得可以,船板颜色发黑,好几处打着补丁,桅杆也歪着,缆绳都快磨断了。船上只有一个老船公,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旧袄,正蹲在船头,就着一小碟咸鱼干,慢吞吞地喝着劣质的烧刀子,满脸的皱纹里,嵌满了河风与岁月的沧桑。
陈渡盯着那老船公看了半晌,忽然对三娘低声道:“扶我……过去。”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