篝火哔哔剥剥地烧着,驱散了山坳里的寒气和几分阴霾。哑巴添了几根柴,火苗子窜得更高了些,映得他脸上那道血痕愈发清晰。他自个儿拿清水冲洗了,又敷上那送饼小子给的伤药,动作麻利,一声不吭。
三娘将丫蛋搂在怀里,孩子受了惊吓,又颠簸了这一日,此刻在娘亲怀里,听着火响,闻着烟火气,倒是睡得沉了。三娘自个儿却睡不着,眼睛一会儿看看火堆对面闭目调息的陈渡,一会儿又警惕地瞅瞅四周黑黢黢的山林子,生怕那疯癫的李老汉或是别的什么再钻出来。
陈渡靠在老树干上,脸色在火光映照下,依旧难看得很,嘴唇干裂,呼吸微弱。那送饼小子给的伤药似乎起了点效用,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了,可人还是昏沉沉的,醒的时候少,睡的时候多。胸口那点玩意儿,自打见了天光,便彻底没了动静,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。
哑巴料理完自己的伤,又走到陈渡身边,蹲下身,探了探他的脉息,眉头拧成了个疙瘩。他沉默地拿起水囊,小心地给陈渡润了润嘴唇。
“哑巴兄弟,”三娘忍不住低声问,“陈大哥他……他这身子,可咋整啊?”
哑巴抬起眼,看了看三娘,又看了看她怀里的丫蛋,目光最后落回陈渡身上。他伸手指了指东南方向,又做了个捻针、熬药的手势。
三娘明白了:“你是说……去找郎中?”
哑巴重重地点头。陈渡这伤势,寻常吃喝已不顶事,非得寻医问药不可了。
“可……可这兵荒马乱的,咱们又……”三娘想起河岸上那些官兵,心里头直打鼓。他们这般模样,如何去那有人烟的地方寻郎中?
哑巴似乎知道她的顾虑,他站起身,走到山坳边,望了望山下远处,那隐在夜色里的、零星几点灯火的地方。那是运河边的一个小渔村,他们往日行船时常经过的。他回身,对着三娘,指了指自己,又指了指山下,做了个“我去寻”的手势。
三娘忙道:“那咋成?你身上也有伤,再说,那些官兵……”
哑巴摆摆手,打断她。他从怀里摸出些散碎铜钱——也不知是何时、从何处得来的——又从那食药篮子里翻出块干净的布,将脸上、手上的血污仔细擦了擦,虽依旧衣衫破烂,但那股子地底带出来的戾气和血腥味,倒是淡了不少。他指了指陈渡和三娘,又指了指这山坳,意思是让他们藏好,等他回来。
三娘知道拗不过他,眼下也实在没别的法子,只好千叮万嘱:“那你可千万小心!寻不着郎中不打紧,早些回来!”
哑巴点了点头,不再耽搁,身形一闪,便没入了山林夜色之中。
山坳里,又只剩下三娘母女和昏迷的陈渡。火堆的光圈之外,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,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夜鸟啼叫,更显得这荒野空旷骇人。三娘将丫蛋搂得更紧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哑巴消失的方向,心里头七上八下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,火堆的柴禾渐渐烧成了红炭。三娘添了几次柴,心里头估算着,哑巴去了怕是有个把时辰了。正自焦灼间,忽听得远处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。
三娘心头一紧,忙抓起一根燃着的柴火,紧张地望过去。
人影渐近,是哑巴。他回来了,背上还多了个粗布包袱。
三娘松了口气,忙迎上去。哑巴将包袱放下,打开,里面竟是些干净的旧衣裳,还有几个热乎乎的杂面馍馍和一包用油纸裹着的酱菜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三娘又惊又喜。
哑巴指了指山下渔村的方向,又做了个“用钱换的”手势。他竟真个去村里,用那点铜钱,换来了这些急需的物事。
三娘赶紧拿了个馍馍,先递给哑巴。哑巴摇摇头,示意她先吃。三娘也确实饿得狠了,和丫蛋分吃了一个,又就着酱菜,只觉得这寻常食物,此刻胜过山珍海味。
哑巴则拿起一套旧衣裳,走到陈渡身边,费力地帮他换上。陈渡昏沉中略有知觉,配合着抬起手臂。换下那身在地底摸爬滚打、早已看不出本色的破烂衣衫,穿上虽粗糙却干净的布衣,他人虽依旧憔悴,看上去却总算少了些地底带来的鬼气。
哑巴又拿出另一个小些的布包,里面是几包用草纸包好的药材和一帖膏药。他对着三娘,指了指药材,又指了指水囊,做了个“熬煮”的手势,指了指膏药,又指了指陈渡的胸口。
三娘明白了,药材是内服的,膏药是外敷的。她心里头对哑巴更是感激,这沉默寡言的后生,心思竟如此缜密。
当下也顾不得许多,三娘寻了个凹形的石头,洗净了,架在火上,按照哑巴比划的分量,将药材和水放进去熬煮。哑巴则小心地揭开陈渡胸口的衣衫,将那帖黑乎乎的膏药,仔细贴在他那不再闪烁微光、却依旧冰凉的伤处。
药熬好了,一股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。哑巴扶起陈渡,三娘用小木勺,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喂进他嘴里。陈渡无意识地吞咽着,眉头微微蹙起,似乎那药极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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