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道向下。
并非陡峭,而是一种绵长而压抑的倾斜,仿佛通往地肺深处。哑巴手中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,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湿滑的台阶,以及两侧冰冷、布满凝结水珠的岩石墙壁。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潮气和一种陈年的土腥味,偶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类似硫磺的刺鼻气息。
脚步声、喘息声、还有伤者压抑的呻吟,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,回荡,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。没有人说话,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,压在心头。
老鱼头背着陈渡,走在哑巴身后不远处。陈渡的身体软绵绵的,没有任何知觉,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。老鱼头独臂死死箍住他,另一条受伤的胳膊用撕下的布条吊着,每走一步,额头的冷汗就多一层。他不敢停,也不能停。
三娘和李老汉互相搀扶着,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,丫蛋趴在三娘肩上,似乎哭累了,只剩下小声的抽噎。李二狗缩着脖子,紧紧贴着墙壁,生怕落在最后。
王百户带着残余的七八个官兵,保持着基本的队形,跟在后面。他们的盔甲在行走间发出沉闷的摩擦声,兵刃始终半出鞘,警惕着前方,更警惕着坠在队伍末尾的秦爷。
秦爷走得很慢,一只手按着腰间还在渗血的伤口,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垂着,但手指始终微微弯曲,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刀的姿态。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,时不时扫过前方老鱼头背上的陈渡,又掠过王百户的背影,最后落在那引路的哑巴身上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猜忌和算计。
这条通道仿佛没有尽头。只有不断向下的台阶,和永恒不变的黑暗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前方带路的哑巴忽然停下了脚步。他举起油灯,向前方照去。
台阶在这里到了尽头。前面是一个相对开阔的、天然形成的溶洞,不大,方圆不过十几丈。溶洞中央,有一个小小的水潭,潭水漆黑,深不见底。而在水潭对面,赫然出现了三条岔路!
三条黑黢黢的洞口,如同巨兽张开的口,不知各自通向何方。
哑巴走到水潭边,蹲下身,用手指沾了点潭水,放在鼻尖闻了闻,又伸出舌头极快地舔了一下,随即皱紧了眉头,对着众人摆了摆手,指了指潭水,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,做了一个“有毒,不能喝”的手势。
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。本就又渴又累,找到水源却是毒水。
“三条路……”王百户走到岔路口,借着灯光仔细观察。三条洞口几乎一模一样,大小、形状,甚至连洞口边缘岩石的色泽都别无二致,看不出任何区别。“哑巴,你可知该走哪条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哑巴身上。
哑巴站起身,脸上也露出了犹豫和困惑。他走到三个洞口前,依次探头朝里面张望,又侧耳倾听,但里面只有死一般的寂静。他摇了摇头,表示自己也不知道。
“你不知道?!”秦爷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躁,“你他娘的不是认得路吗?把老子们带到这死胡同,现在说不知道?!”
哑巴看向他,眼神平静,只是摇了摇头,再次做了个“不清楚”的手势。
“我看你就是故意的!”秦爷猛地拔出腰刀,刀尖指向哑巴,“说!你到底是什么人?把咱们引到这鬼地方,想干什么?!”
气氛瞬间剑拔弩张。官兵们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刃,对准了秦爷。
王百户抬手制止了手下,他盯着哑巴,语气森冷:“本官也想知道,你究竟意欲何为?若说不出个所以然,休怪本官将你与山匪一并论处!”
老鱼头急忙开口:“大人!秦爷!消消火!这地方邪门,哑巴兄弟或许是真不知道!咱们现在内讧,不是自寻死路吗?”
“不知道?”秦爷狞笑,“那他怎么知道避开那铁疙瘩,带我们到这下来?我看他分明就是这鬼地方的看守!想把咱们都困死在这儿!”
哑巴听着秦爷的指控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那眼神太过平静,反而让秦爷更加暴躁。
就在这时,一直昏迷的陈渡,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。
老鱼头感觉背上一动,连忙小心地将他放下,靠坐在岩壁边。“陈老弟?陈老弟你醒了?”
陈渡的眼皮颤动了几下,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。他的眼神涣散,没有焦距,嘴唇干裂,微微开合,似乎想说什么。
三娘赶紧凑过去,用手帕蘸了点(不敢用潭水)自己身上还未完全干透的衣角湿润,轻轻擦拭他的嘴唇。
陈渡的目光缓缓移动,掠过焦急的老鱼头和三娘,掠过对峙的王百户和秦爷,最后,落在了那三条漆黑的岔路上。他的瞳孔,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。
他抬起一只颤抖得厉害的手,极其缓慢地,指向了……中间那条路。
他的嘴唇翕动,用尽所有力气,吐出了几个模糊到几乎听不清的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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