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,确实在降。
起初只是鞋底湿透,这会儿,连鞋底都快要露出来了。湿滑的河床裸露出来,是那种深褐色的、掺着碎贝壳和烂木屑的淤泥,踩上去,发出“噗叽噗叽”的轻响,在这死寂的水道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那“咔嗒……哐……”的声音停住了。
金属傀儡在离官兵盾阵五六丈远的地方站定,那两点猩红的光,冷漠地扫视着眼前这些举着火把、缩成一团的生命。它脚边,就是那具山贼稀烂的尸体,暗红色的血渗进新露出的淤泥里,洇开一小片。
王百户额头见了汗。他打过倭寇,剿过水匪,刀枪箭矢,甚至土炮火铳都见过,可从来没对付过这种铁疙瘩。刚才火箭照亮那一瞬,他看得分明,那玩意浑身上下,似乎就关节处像是弱点。
“找大家伙!用重兵器砸它关节!长枪手,往前顶,别让它冲起来!”王百户压着嗓子下令,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他不敢大声,怕刺激到这怪物。
几个持藤牌腰刀的士兵缓缓向两侧挪动,试图迂回。两个手持长柄朴刀的壮硕兵士,咽了口唾沫,上前一步,刀尖对着傀儡,手却在微微发抖。
傀儡头颅微微转动,红点锁定了那两个朴刀手。它没动,只是那钩爪上凝固的血,在火把光下,泛着乌黑的光。
角落里,陈渡半阖着眼,像是在捱着剧痛,但余光却将官兵的调动和王百户的指令收在眼底。他心里清楚,这官府的老爷,还没下定决心死战。他在试探,也在等。
“老爷……老爷,水,水退了……”老鱼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跪在地上,仰头对王百户急声道,“这水道怕是连着别处,水一退,说不定……说不定能有路?”
王百户瞥了他一眼,没吭声。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水位的变化,但这并不意味着是生路,也可能是绝路。天知道这鬼水道深处还有什么。
“啊!”
一声压抑的痛呼从水道深处传来。是秦爷那个仅剩的手下。他方才趁傀儡被官兵吸引,想贴着岩壁溜过来,脚下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,崴了脚,摔倒在淤泥里。
这一声,打破了短暂的平衡。
金属傀儡的头颅猛地一转,红点瞬间锁定那个摔倒的山贼。
“救……救我!秦爷!”那山贼吓得魂飞魄散,手脚并用地在淤泥里扑腾,想爬起来。
秦爷靠在对面的岩壁上,胸口剧烈起伏,他看了眼那手下,又看了眼虎视眈眈的傀儡和官兵,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,最终,他别过了头。
下一秒,黑影一动。
那傀儡动起来毫无征兆,速度快得惊人,沉重的身躯踩在淤泥上,竟只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,像擂响的战鼓。它目标明确,直扑那个摔倒的山贼。
“拦住它!”王百户厉喝。
两侧试图迂回的士兵下意识挥刀砍去!叮当几声,腰刀砍在傀儡的腿臂上,只迸溅出几颗火星,留下几道白印。那东西理都不理。
两个朴刀手吼叫着,一左一右,抡圆了朴刀,狠狠劈向傀儡的膝关节!
“锵!锵!”
两声大响!朴刀被震得高高弹起,其中一个刀手虎口崩裂,鲜血长流。那膝关节处覆盖着加厚的青铜甲叶,只是微微凹陷下去,连裂纹都没有。
傀儡的钩爪带着风声,已经挥下。
“不——!”
那山贼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叫,钩爪从他后背刺入,前胸透出,将他整个人像串鱼一样提了起来。他双脚在空中无力地蹬了几下,头一歪,没了声息。
钩爪一甩,尸体被扔垃圾一样甩向官兵的盾阵。
“砰!”尸体砸在盾牌上,鲜血溅了持盾士兵一脸。阵型出现了一丝慌乱。
傀儡收回钩爪,再次转向官兵,红芒闪烁,似乎被刚才的攻击激怒了。它迈步,逼近。
“顶住!长枪!刺它眼睛!”王百户拔出了自己的腰刀,他知道,不能再退了,再退,士气就散了。
几杆长枪颤抖着从盾牌缝隙中刺出,扎向那两点红芒。
傀儡不闪不避,钩爪一挥,咔嚓几声,枪杆应声而断!断裂的枪头掉在淤泥里。它另一条手臂抬起,那是一条更像粗大铁棍的手臂,末端没有钩爪,却带着几根尖锐的撞角,猛地砸向盾阵!
“轰!”
持盾的士兵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,如同被狂奔的牯牛撞上,最前面的一面藤牌瞬间碎裂,后面的士兵口喷鲜血,倒飞出去,盾阵顿时破开一个缺口!
“放箭!放箭!”王百户眼睛都红了,嘶声喊道。
稀稀拉拉的几支箭矢射过去,钉在傀儡身上,如同给它挠痒痒。
混乱中,没人再注意角落里的陈渡他们,也没人注意那越来越低的水位。
陈渡的手,紧紧抓着钟伯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。他嘴唇翕动,声音比刚才更微弱,但更急:“看……看水流……往那边……拐角……”
钟伯顺着陈渡示意的方向看去,那是水道更深处的黑暗,水流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向着那个方向的某个拐角涌去,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、不易察觉的漩涡。水位下降的速度,明显加快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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