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缕炊烟,细得像快要断掉的线,在清晨灰白的天空下,若有若无。
陈渡背着阿青,像一头濒死的牲口,凭着最后一点本能,朝着那线希望挪动。下山的每一步都踩在虚空里,腿软得随时会跪下去。眼睛被汗水、雨水和血水糊住,看什么都带着重影。但他不敢停,怕一停下,就再也站不起来。
山林活了过来。鸟在叫,不知名的虫子也在嘶鸣,衬得他的喘息声更加粗重狼狈。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,投下斑驳的光点,晃得他头晕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摔了多少跤,他终于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那片升起炊烟的山谷边缘。那烟,是从谷底一处依着山壁搭建的、极其简陋的木屋里飘出来的。木屋歪斜,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和苔藓,像个长在山壁上的瘤子。屋前有一小片开垦过的土地,光秃秃的,还没播种。旁边用树枝粗略围了个圈,里面空着。
是个猎户或者樵夫的落脚点。
陈渡心中稍定,但警惕未消。他先将阿青小心地放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,自己则伏低身子,仔细观察那木屋。
木屋门关着,烟是从屋后一个简陋的石砌烟囱里冒出来的。周围静悄悄的,只有那缕炊烟在无声宣告着这里有人。
他深吸一口气,握紧匕首,慢慢靠近。走到离木屋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,他停了下来,压低声音喊道:“有人吗?”
屋内没有回应。
他又喊了一声,声音大了些。
木屋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条缝,一双警惕的眼睛从门缝里露出来,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深山里的、浑身湿透、血迹斑斑、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。
“谁?”门后传来一个沙哑、带着浓重山里口音的声音。
“过路的,我……我姐受了重伤,讨碗热水,歇歇脚。”陈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害,将匕首往身后藏了藏。
门缝开大了些,一个穿着破烂兽皮袄、头发花白杂乱、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者走了出来。他手里拿着一把砍柴刀,眼神像山里的老狼,既警惕,又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浑浊。
老者上下打量着他,又看了看他身后灌木丛的方向,眉头皱得更紧:“你们从哪来的?这山里,可不是寻常过路的地方。”
“北边,清江浦。”陈渡老实回答,知道瞒不过这种老山民,“惹了仇家,逃难进来的。”
“清江浦?”老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,“四海货栈的?”
陈渡心里一紧,握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老者看着他戒备的样子,又看了看他几乎站立不稳的虚弱状态,忽然叹了口气,侧了侧身:“进来吧。这年月,都不容易。”
陈渡愣了一下,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让他们进去。他犹豫着,没有动。
老者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,哼了一声:“放心,老子要是四海的人,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。这屋子就我一个老棺材瓤子,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,不怕你们惦记。”
陈渡这才稍稍放心,转身去灌木丛后把阿青背起来,踉跄着走进木屋。
屋里比外面更暗,更狭窄。只有一个土炕,一个灶台,角落里堆着些兽皮、干柴和简陋的猎具。空气中混杂着烟熏、汗臭和一种草药的苦涩味道。虽然简陋,但比起外面的风雨,已是天堂。
老者指了指土炕:“放那儿吧。”他自己走到灶台边,从锅里舀出半碗冒着热气的、看不清内容的糊糊,递给陈渡,“先吃点东西。”
陈渡接过碗,也顾不上烫,几口就把那寡淡却温热的糊糊灌了下去。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,稍微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。
他把碗还给老者,道了声谢,立刻去看阿青。将她平放在土炕上,探了探鼻息,依旧微弱,但还算平稳。他拿出怀里已经被体温焐得有些温热的药材包,看向老者:“老伯,您……您懂草药吗?我姐伤得很重。”
老者走过来,看了看阿青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肩膀上包扎处渗出的脓血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他伸手翻了翻陈渡带来的药材,挑出几样,又从他自己的一个破木箱里拿出些晒干的草根树叶。
“去打点水来。”老者吩咐道,指了指屋角的一个木桶。
陈渡赶紧提起木桶,跑到屋外不远处的一条山溪边,打了满满一桶清澈冰凉的溪水。
回来时,老者已经生起了小火,正在一个小陶罐里熬煮药材。他将陈渡打来的水倒进一个破木盆,又加入些捣碎的草药,示意陈渡:“给她擦擦身子,降降温。伤口那里,等我熬好药膏再处理。”
陈渡感激地点点头,也顾不上避嫌,用干净的布蘸着药水,小心翼翼地给阿青擦拭额头、脖颈和手臂。阿青的皮肤滚烫,触手心惊。
老者一边熬药,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四海的人,为什么追你们?”
陈渡手上动作一顿,沉默了片刻,才低声道:“他们抓了我姐,我去救她,就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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