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会设在秦淮河畔一处清雅的园林中。
杨荣对数算和天文兴趣浓厚,与那位葡萄牙学者迭戈(非使者,是随行学者)相谈甚欢。
两人通过通译和大量手势和在地上画图的方式,讨论着勾股定理的不同证明和行星运行模型。
杨荣发现对方在几何证明上颇有独到之处,而对方则对杨荣掌握的《九章算术》中一些实用算法和杨辉三角大加赞叹。
杨士奇则与一位来自撒马尔罕、精通波斯文和阿拉伯文的年轻学者阿卜杜勒交谈。
他们的话题从诗歌哲学,转向治国理念。阿卜杜勒对大明高效的官僚体系和庞大的帝国治理充满好奇,杨士奇则从《贞观政要》和《资治通鉴》的角度,阐述“居安思危”、“民为邦本”等思想,并谨慎地询问了帖木儿帝国崩溃后中亚地区的局势。两人都惊讶于对方文明的深度与思辨能力。
杨溥起初有些拘谨,但他的质朴和务实很快引起了两位来自暹罗、关心农事的贵族子弟的兴趣。
他们用简单的词汇和图画,交流起水稻种植、水利灌溉的经验。杨溥惊讶地发现,暹罗的一些田间管理方法颇有可取之处,而对方则对大明推广的新式农具和堆肥技术羡慕不已。
这次文会虽小,却意义非凡。它让这些未来的大明栋梁,第一次真正跳出了“天朝上国”的固有视角,以相对平等的姿态,接触到异域的文化与思想,开阔了眼界,也种下了未来更广泛交流的种子。
杨荣在文会后对杨士奇感叹:“士奇兄,往日只觉我中华文明独步天下,今日与那西人学者一谈,方知海外亦有精思妙想。闭门造车,终非长久之道。”
杨士奇颔首:“孔子云:‘三人行,必有我师焉’。师法四海,择善而从,方能使我文明愈久弥新。然根本之道,不可动摇。”
时间在忙碌的交流与谈判中飞速流逝。转眼到了三月下旬,大部分使团开始陆续准备返程。临行前,皇帝朱标再次在奉天殿设宴饯行,并赐予各国使团回礼——和他们贡品价值同等的丝绸、瓷器、茶叶、书籍、以及象征性的“勘合符”(贸易许可凭证)和“诰命敕书”(对各国国王的正式册封或嘉奖文书)。
在最后一场由吴王朱栋主持的、相对私密的告别晚宴上,迪奥戈·佩雷斯终于忍不住,向朱栋提出了一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:“尊敬的吴王殿下,鄙人有一惑,不知当问否。贵国拥有如此强盛的武力、精巧的技艺、富庶的物产,为何不似欧陆诸国那般,热衷于远航探险、开拓殖民地、传播……商业与信仰呢?”他的问题很委婉,但潜台词是:为何大明没有表现出如同葡萄牙、西班牙那样的全球扩张野心?
朱栋闻言,放下酒杯,目光平静地看向佩雷斯,以及席间其他几位竖起耳朵的西洋使者,缓缓道:“佩雷斯使者的问题,很有趣。我华夏先贤有言:‘国虽大,好战必亡;天下虽安,忘战必危’。我大明修武备,是为守土安民,御敌于国门之外,而非恃强凌弱,掠夺四方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至于远航探险,我们大明也有船队下西洋,比你们西洋还要早。我们见识过四海的风浪,也结交过远邦的朋友。然我朝皇帝陛下与朝廷认为,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。贸易互利,可也;传播王化,可也;但若以刀兵强行征服,掠其土地,奴役其民,非仁者所为,亦非长久之计。我大明所求,非一家一姓之天下,而是‘协和万邦’、‘四海升平’之天下。我们更愿意通过公平的贸易、文明的交流、彼此的尊重,来建立一种……更为持久、也更为稳固的秩序。”
这番话,既有传统儒家“以德服人”的思想,又隐约透露出一种超越时代的、对“殖民主义”的反思与否定,更彰显了一种基于自身强大实力的从容与自信。它并非软弱,而是对力量更具掌控力的表现。
佩雷斯等人听完通译的转述,陷入了沉思。他们来自一个正在开启大航海时代、充满竞争与征服欲望的欧洲,大明这种“强大却似乎不谋求无限扩张”的形态,让他们感到陌生,甚至有些难以理解,但同时又感受到一种深沉的、属于古老文明的智慧与气度。
“殿下的胸怀与见解,令人敬佩。”佩雷斯最终躬身道,“或许,不同的文明,有不同的道路。鄙人期待,未来葡萄牙与大明之间,能有更多基于尊重与互利的交流。”
“这正是本王所愿。”朱栋举杯示意。
乾元十一年四月末,最后一批使团船只驶离龙江码头,升帆启航,消失在长江入海口的烟波之中。持续近一个月的“万邦朝觐”盛会,终于落下帷幕。
此次朝觐,影响深远。它不仅极大地巩固了大明在东亚、东南亚乃至部分西洋地区的宗主国地位和威望,更通过有节制的实力展示与文化技术交流,为未来数十年的和平贸易与有限合作奠定了基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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