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元年五月,战局胶着。方国珍困守昌国本岛,负隅顽抗。朱元璋主力水师数次尝试强攻,皆因岛屿地形险峻,守军依托石堡、炮台拼死抵抗,加上突如其来的风暴而受挫,伤亡不小。
医药提举司设在宁波府沿海的前敌救护营,迎来了开战以来最沉重的压力。源源不断的伤员被船只运回,其中大部分并非刀剑创伤,而是海战特有的伤情:咸水浸泡溃烂、严重烧伤、震爆伤、溺水窒息。咸水浸泡的伤口肿胀、溃烂、流着黄水,比陆地上的金创更难愈合,大蒜素和净创醇的效果大打折扣。严重的烧伤更是触目惊心,皮肤焦黑剥落,露出鲜红的肌肉甚至白骨,感染和高热如同跗骨之蛆。震爆伤者外表无甚大碍,却口鼻渗血,内腑受损,在痛苦中衰弱死去。溺水者虽被救回,肺部感染随之而来,咳喘不止。
“大人!青霉素…快用完了!”三军医药局都督医使李诚捧着一份薄薄的清单,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,“海上潮湿,霉源收集本就困难,产量极低!前番消耗太大,医药采办局库存已不足百份!而重伤员…每日都在增加!尤其是那些烧伤和震爆内伤的弟兄…没有青霉素,和净创醇…挡不住啊!”他指着营帐一角,那里躺着几个深度烧伤的士卒,伤口散发着恶臭,高烧呓语,生命之火正急速熄灭。
营帐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、焦糊和药味,混杂着伤员压抑的呻吟和医士们疲惫焦虑的气息。朱栋站在一个刚刚咽气的震爆伤士卒床前,看着他那因内出血而青紫肿胀的脸庞,幼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提举使袍服下微微颤抖。他带来的活命之盾,在海洋的狂暴与战火的残酷面前,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。青霉素的匮乏,如同冰冷的绞索,勒在每一个人的心头。
“二哥!”朱樉大步闯入营帐,一身水汽,脸色铁青,“刚收到海鹞密报!方国珍这老贼,把抓到的我们几个重伤落水的弟兄…吊在昌国城头的桅杆上!曝晒示众!有几个…已经不行了!”他虎目赤红,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药柜上,木屑纷飞,“常帅和徐帅都压不住了!将士们群情激愤,纷纷请战,要踏平昌国,活剐了方国珍!”
愤怒的火焰在朱栋眼中升腾,几乎要焚毁理智。他死死攥紧拳头,指甲深陷掌心,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。他走到营帐门口,掀开帘子。外面,海风呼啸,乌云低压。濒死伤员的呻吟、医士焦急的呼喊、远处训练水师低沉的号子,混杂成一片沉重压抑的悲鸣。
他闭上眼,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和药味的空气。再睁开时,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沉凝。
“李都督。”朱栋的声音异常平静。
“下官在!”
“集中所有剩余青霉素,优先用于深度烧伤及有明确感染迹象的重伤员!震爆伤…以大蒜素灌服、犀角安宫丸吊命为主。咸水浸泡伤,加大净创醇冲洗浓度和频率!所有接触伤员的医士,必须严格使用肥皂净手,布口罩、罩袍每日更换蒸煮!”
“是!”方泰凛然领命。
“三弟。”朱栋转向朱樉。
“二哥你说!”朱樉咬牙道。
“传令海鹞营陈武,停止一切袭扰!保存实力!通知徐帅、常帅,强攻计划暂停!将士们的怒火,我理解。但此时强攻,正中方国珍下怀!他就是要激怒我们,用我们兄弟的血,浇灌他最后顽抗的土壤!”朱栋的目光锐利如刀,“去信昌国!告诉方国珍,他吊我一人,城破之日,我必以其全族殉葬!但他若肯降,交出被俘将士,我朱栋以吴王次子、中书省参知政事、大都督府都督同知之名,保他及其亲信性命无虞,并许其部下将佐,依才录用!此诺,吴王座前,我朱栋一肩担之!”
“二哥!这…”朱樉愕然。
“去!”朱栋斩钉截铁,“同时,动用我们在岛上的所有暗线,将此诺言,在方国珍军中散布!重点,传到廖永忠、叶琛等人耳中!”
朱樉看着兄长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,狠狠一跺脚:“好!我亲自去传令!”转身冲入风雨。
朱栋走到那个死去的震爆伤士卒床前,轻轻为他合上未瞑的双目。他转向营帐内所有看着他的人——医官、医士、鹗羽卫、还有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伤员。
“诸位!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盖过了营帐内外的嘈杂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抚慰人心的力量,“我是朱栋,医药提举司提举使。我知道,你们很痛,很怕,很累。我知道,我们的药不够,我们的力量在海洋面前显得渺小。我知道,我们的兄弟正在敌人的城头上受苦。”
朱栋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痛苦、或麻木、或期盼的脸:“但请你们,信我!信我们医药提举司的每一个人!只要还有一口气在,我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!平江城的血,我们熬过来了!眼前这片海,这道坎,我们一样能闯过去!方国珍想用我们的血浇灭我们的希望?做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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