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天光,像被孩童蘸了蜂蜜的指尖轻轻抹过天际,懒洋洋地从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缝隙里钻进来。厉墨琛睁开眼时,睫毛上还沾着浅眠的雾,指尖却先一步探向床头柜——那里本该卧着杯温度刚好的蓝山咖啡,骨瓷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,是侍者提前半小时温好的妥帖。可今天触到的只有冰凉的黑檀木纹,像他此刻骤然空落的心脏,咚地一声撞在胸腔里。
楼下突然炸响的“哐当”声,像颗裹了火药的石子投进静水,瞬间击碎了厉家老宅惯有的静谧。柚木楼梯的扶手还留着昨夜女佣打蜡的光,却被这声巨响震得仿佛都在发颤。紧随其后的是奶声奶气的惊呼,带着孩童特有的慌张,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奶猫,细细的声线勾着人的心尖。厉墨琛几乎是弹坐起来,真丝睡袍的腰带松垮地垂在腰侧,赤着的脚刚踩上羊毛地毯,就被那声“爸爸”拽着快步下楼。昂贵的睡袍下摆扫过楼梯扶手上的蔷薇雕花,留下转瞬即逝的褶皱,像他此刻难得乱了的心跳。
转过楼梯拐角的刹那,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。
那间由意大利设计师亲自操刀的开放式厨房,曾是他招待商界名流的骄傲。定制的珐琅厨具泛着冷光,嵌入式酒柜里的勃艮第红酒标签整齐排列,连瓷砖勾缝都透着严苛的精致。此刻却像被暴风雪席卷过的面粉仓库,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细密的白色粉尘,吸进肺里带着微微的呛意,像是谁把云朵揉碎了撒进来。象牙白的大理石台面彻底沦陷,一袋全麦面粉被撕开个不规则的口子,雪白的粉末从裂口处倾泻而下,像道微型瀑布,在台面上漫延出半尺宽的“雪原”,甚至有几缕调皮的粉末借着穿堂风,攀上了香槟色的烤漆橱柜门,留下星星点点的白,像是谁不小心洒了把碎雪。
地板的景象更是“惨不忍睹”。三个摔得变形的鸡蛋黄混着蛋清,在米白色的地砖上画出抽象派的黄色斑块,其中一块还沾着半片蛋壳,像艘搁浅的小船。旁边倒着半瓶冷压橄榄油,琥珀色的油星子在晨光里折射出诡异的光泽,像撒了一地碎钻,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“滋滋”声。料理台上的电子秤歪在一边,显示屏还亮着“150g”的数字,旁边散落着几颗没剥壳的鹌鹑蛋,其中一颗被踩裂了壳,淡青色的蛋壳混着蛋液,在面粉堆里洇出浅黄的印记,像幅未完成的水彩画。
而这场“灾难”的中心,站着两个他三十五年人生里,绝无仅有的“意外”。
糖糖扎着条粉色的蕾丝围裙,围裙上绣着的小兔子早已被面粉糊成了“雪球”,两只长耳朵软塌塌地垂着。原本白皙的小脸蛋此刻像幅被打翻了颜料盘的抽象画,左边脸颊沾着块蛋黄,右边颧骨堆着团面粉,只有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在滴溜溜转,眼尾沾着的白色粉末随着眨眼轻轻颤动,透着孩童特有的狡黠与慌张。她正踮着脚尖够料理台上的平底锅,圆滚滚的小肚子顶在台面上,像只努力够到树梢的小松鼠,粉色的小皮鞋后跟在地板上磕出轻响。结果锅沿撞翻了装海盐的玻璃罐,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声响,透明的玻璃珠滚了满地,有几颗还弹到了厉墨琛的脚边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
“爸爸!快帮我!”小家伙急得直跺脚,粉色的小皮鞋在地板上蹭出浅浅的印子,围裙带子不知何时缠在了烤箱把手上,打了个滑稽的结,把她困在原地动弹不得。她仰着沾满面粉的小脸,声音里带着哭腔,却还不忘举着沾了面粉的小手强调,“妈妈说吃了爱心早餐,就不会总皱眉头啦!糖糖想让爸爸笑一笑,像动画片里的太阳公公那样!”
厉墨琛的视线缓缓移向旁边的“共犯”。苏暖穿着他那件宽大的白衬衫,衣摆堪堪遮住大腿根,露出截纤细的小腿,脚踝处还沾着点面粉,像落了片雪花。她把袖子挽到小臂,露出皓腕上淡青色的血管,只是此刻那截皓腕上沾着团黏糊糊的面粉,像戴了只不成形的镯子,指尖还挂着根细细的面丝。她显然是被这阵仗吓懵了,手里还捏着个没打匀的鸡蛋,蛋清顺着指尖滴在地板上,和散落的面粉搅成了黏糊糊的团,像团被揉坏的云。
阳光穿过她微卷的发梢,在那截泛红的耳尖上投下细碎的阴影。她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,肩膀微微绷紧,握着鸡蛋的手指关节泛白,指腹因用力而泛起浅红,像是做错事的学生突然撞见了教导主任。发间滑落的一缕碎发沾着面粉,随着她紧张的呼吸轻轻晃动,像只停在鬓角的白蝴蝶。
“需要帮忙吗?”厉墨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只有他自己知道,当看到苏暖笨拙地想用纸巾去擦地板上的蛋液,结果反而把面粉抹得更匀,甚至在大理石上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白痕时,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。那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很复杂,有对厨房的心疼——毕竟这套厨具的价格够买下半个街区的公寓,有对这混乱场面的无奈,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……纵容。像是看到精心打理的花园里突然冒出朵倔强的小野花,明明该拔掉,却忍不住想看看它能开得有多热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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