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血室的冷光灯管已经老化,镇流器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,像无数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虫在振翅。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,那味道浓得化不开,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钻进鼻腔——那是血液暴露在空气中的味道,甜腥又带着点让人发晕的粘稠感。
糖糖被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按在特制的儿童椅上,椅面是冰凉的不锈钢材质,刚一坐上去就激起一片鸡皮疙瘩。她细瘦的小腿像刚离水的鱼一样疯狂踢蹬,脚踝上的白色棉袜蹭过金属椅腿,很快就染上了几道灰痕。离她最近的不锈钢托盘被这股蛮力带得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,托盘里的玻璃试剂瓶应声碎裂,透明的液体混着细小的玻璃碴飞溅开来,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保镖锃亮的皮鞋上,留下星星点点的湿痕。
“骗子!你们都是骗子!”糖糖的嗓子已经喊得有些沙哑,却依旧用尽全力嘶喊,“爸爸说过不会扎我的!他说打针一点都不疼,可你们是要拿针扎我!”她琥珀色的瞳孔因为剧烈的挣扎而放大,眼白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,像被揉皱的粉纸。护士刚准备好的淡黄色营养液被撞翻在地上,液体顺着光滑的瓷砖漫开,很快就爬到了厉墨琛那双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皮鞋边缘,像一滩突然溃烂的脓疮,泛着令人不适的光泽。
苏暖是从走廊尽头一路跑过来的,高跟鞋的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声响,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。她撞开挡在门口的保镖时,肩膀撞上了冰冷的金属门框,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,却连揉都顾不上。“放开她!”她的声音因为奔跑而带着喘息,却异常坚定,“你们要干什么?她只是个孩子!”
没人理会她的呼喊,保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。苏暖突然猛地扯高自己的长袖,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臂——那截胳膊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针孔疤痕,旧的疤痕已经变成青紫色,新的还泛着淡红,有些地方甚至因为反复穿刺而在皮下隆起,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原本纤细的静脉。最显眼的是肘窝处,那里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,一片暗沉的淤青里嵌着十几个密集的针孔,像被虫子蛀空的树叶。
“抽我的!”她将手臂重重砸在旁边的采血台上,大理石台面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来,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“孩子有晕血症,见不得血,你们要多少都抽我的!抽干这管血都行!”
针孔。
密密麻麻的针孔。
厉墨琛的视线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,死死钉在那些疤痕上。他站在离苏暖三步远的地方,黑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,袖扣上的碎钻在冷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却照不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。五年前那场车祸的记忆突然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——他躺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,全身的血几乎流光了,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红,耳边是医生护士急促的对话声。有个年轻的护士举着血浆袋跑过来,声音里带着惊叹和后怕:“医生,找到了!AB型阴性血,刚刚送来的!这位献血者真是不要命,我们说够了够了,她还抓着针管不放,最后直接抽到休克了……”
当时他意识混沌,只觉得那袋血浆流进血管时,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,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。可此刻,苏暖手臂上的疤痕突然和那袋血浆重叠在一起,他眼前猛地闪过苏暖大学时的模样——食堂里永远只有两个馒头加一碟咸菜的餐盘,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,可她挽起袖子擦桌子时,手腕上却贴着三张叠在一起的献血证,红色的封皮在阳光下格外醒目。那时候他总嘲笑她傻,说献血给的那点补贴还不够买营养品的,她却仰着下巴笑,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:“万一有人等着救命呢?”
“带路。”厉墨琛突然抬手解开袖扣,银质的扣子落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,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,“先抽我的。”
护士愣了一下,连忙拿出新的采血包。针尖刺破他肘窝皮肤的瞬间,厉墨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,可儿童椅上的糖糖却爆发出凄厉的尖叫。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小刀,猝不及防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,护士手一抖,刚抽了半管血的采血管脱手滚落。
就在那支透明的玻璃管即将坠地的刹那,厉墨琛竟用没抽血的左手快如闪电地凌空攥住!指尖触碰到管壁的瞬间,管内殷红的血液晃了晃,顺着光滑的管壁滑落几滴,在他白皙的掌心拖出蜿蜒的红线,像一条细小的蛇在爬。
“闭眼。”他扯下脖子上的真丝领带,动作有些粗暴地蒙住糖糖的眼睛。深灰色的纱布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,粗糙的纹理蹭过孩子颤抖的睫毛,激起一阵细碎的痒意。“给你讲个故事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,像大提琴的最低音,在冰冷空旷的采血室里慢慢弥散开来,竟奇异地压过了灯管的嗡鸣:“从前有只笨老虎,他有只很可爱的小老虎崽,是他这辈子最宝贝的东西。有一天他带崽崽去森林里玩,路上遇到了猎人的陷阱,他为了保护崽崽,自己掉进了陷阱里。等他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,崽崽已经不见了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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