奢禄心头一凛,忙躬身应诺:“侯爷放心!老朽亲自坐镇鸡鸣岭,绝不敢有丝毫懈怠!”
内室暖阁,喧嚣被厚重的门帘隔绝。奢香未着盛装,只一身家常的靛蓝彝锦长裙,发髻松松挽着。她的目光越过雕花窗棂,投向东方层叠的远山,案头,那枚新赐的金印在透过窗棂的日光下,流转着沉甸甸、令人窒息的光华。
小龙塘。八月的山风掠过锁龙井旁的老槐。安洛蹲在井沿,将系着麻绳的木桶缓缓垂下。井水清冽如昔,映着她恬静的眉眼和头顶一方湛蓝的天。斑奴庞大的身躯慵懒地趴在几步外的青石板上,金黑相间的皮毛在暖阳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,琥珀色的眼瞳惬意地半眯着,喉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。
十五岁的周必畅蹲在泥地上,手里捏着一截枯树枝,聚精会神地勾勒着。地上是一幅略显稚拙却方位清晰的星图,北斗七星的位置被她用几颗圆润的小石子压住。“畅儿画的可是北斗?”安洛汲起满满一桶水,清冽的井水晃动着日光。
“嗯!”周必畅头也不抬,小树枝点向星图一角,“安洛姐你看,阿爹说,天璇星主西南,亮得很!大哥就要从那边回来了!” 她声音清脆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信。
旁边空地上,七岁的周必诚正挥动一柄小小的木剑。木剑破空,竟也带起“呜呜”风响。他绷着小脸,一招一式模仿着记忆中父亲在卫所校场演武的姿态,口中呼喝有声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。
最小的周念瑜,才四岁模样,安静地坐在井沿另一侧。她有着一双奇异的眼眸,左瞳是深褐色,右瞳却泛着淡淡的灰蓝。此刻,这双异色的眸子正专注地凝视着井中微微荡漾的水面,倒映着流云和槐树的枝叶。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出,指尖轻轻点破水中的云影,涟漪一圈圈荡开。
毕节卫城西,青阳书院。春日迟迟,新糊的桑皮纸窗棂滤进柔和的光线,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卷《战后重建十疏》上。墨迹饱满,力透纸背。山长杨朝栋,这位昔日的播州少主,如今一身素净儒衫,端坐如松。堂下肃立着十余名书院最拔萃的青年学子,人人屏息凝神,眼中跳动着跃跃欲试的火苗。窗外,隐隐传来毕节卫城重建的号子声、夯土声,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背景。
“李远!”杨朝栋声音清朗,点出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。
“学生在!”一个身材挺拔、眉宇间带着书卷气与实干沉稳的青年踏前一步。他算盘打得精,更对《水经注》烂熟于心。
“滇南初定,百废待兴。抚民使司新建,首重水利民生。你携此《澜沧引水图说》,”杨朝栋将案上一卷精心绘制的图卷递出,“即刻南下,辅佐郭英将军。勘定坝址,招募流民,以工代赈。引澜沧之水,灌干涸之田。你可能胜任?”
李远双手接过图卷,那粗糙的纸面承载着千顷良田的希望。他仿佛已看到浑浊的江水被驯服,流入龟裂的土地,稻浪在风中翻滚。“学生定不负山长所托,不负将军信任!引水成渠,泽被苍生!”誓言铿锵,落地有声。
“阿吉木!”
“学生在!”应声而出的青年皮肤黝黑,眼神锐利如鹰,正是奢香的本家侄子,通晓彝、苗、僰多种土语。
“你通晓边情,熟知各族言语习俗。即刻入岩锋将军帐下,任通译参军。”杨朝栋目光如炬,“招抚溃散部族,清查隐匿溃兵、军械。此职关乎一方安宁,须刚柔并济,既怀仁心,亦存霹雳手段!慎之,重之!”
阿吉木右手抚胸,行了个庄重的彝礼,声音沉厚:“诺!阿吉木以先祖之名,以青阳书院所学起誓!必不负使命!抚其心,安其境!” 血性与责任,在他眼中交织。
“奢月!”
一个面容清秀、眼神灵动的白族少女应声出列,她是永宁奢禄的侄孙女,在书院专攻医药典籍。
“你随太医署南下的分队,深入滇南瘴疠之地。一,救治伤兵流民,活人无数;二,详察当地疫病,辨识草药,编纂《滇南药略》。”杨朝栋看着她,语重心长,“此乃活人济世之功德,亦是为我华夏医道,拓荒南疆,奠定基石!”
“奢月领命!”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坚定,眼中闪烁着济世的热忱与探索的光芒,药囊已斜挎在肩头。
“果基!”
一个身形精干、目光如算珠般灵活的苗族青年上前一步。他是当年奢香在战火中收留的孤儿,书院里的数算奇才。
“至毕节卫度支司,寻贞静夫人刘瑜报到。”杨朝栋指向门外隐约可闻的算盘噼啪声,“粮秣转运、抚恤发放、盐铁账目、市集厘金…战后命脉,尽系于此。钱粮之事,一丝一缕,关乎人心向背,关乎大局安稳!你当分毫必较,锱铢必清!”
果基眼中精光一闪,对数字的敏锐已化为沉甸甸的责任:“果基明白!定殚精竭虑,分毫必较,不负夫人栽培,不负书院教诲!”
杨朝栋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力量的面孔。他们来自群山万壑,带着不同的口音与血脉,却在青阳书院的朗朗书声和毕节卫城的战火硝烟中,淬炼成一股崭新的力量。窗外,卫城重建的夯歌号子愈发清晰,与书院内澎湃的意气交织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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