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一出,女学生们脸上都露出紧张之色。姜柔却悄悄挺直了腰板,眼角飞快地扫过姜瑶——她早已让母亲从宫外请了画师,连夜画了幅《丹凤朝阳图》,此刻正藏在画板夹层里,只待时机一到便换上去。
宫女们很快铺好画案,研好墨汁。姜瑶握着沈清沅给的紫毫笔,望着素白的宣纸,忽然想起母亲诗集中那页被苏夫子批注过的残稿——“凤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”,字迹苍劲,带着股不肯折腰的傲气。
她蘸了点淡墨,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。身旁的姜柔已经开始动笔,金粉调和的颜料在纸上晕开,刺得人眼睛发疼。姜瑶深吸一口气,忽然调转笔锋,在纸的左下角勾勒起来。
她画的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,也不是霞光万道的天际,而是一截光秃秃的寒枝,枝桠虬劲,像被风霜刻满了伤痕。就在这枯枝顶端,她用浓墨点出一只鸟的轮廓——没有炫目的彩羽,没有夸张的尾屏,只寥寥数笔,便画出了它敛翅而立的姿态,尤其是那双眼睛,用焦墨轻点,竟透出几分孤傲与锐利。
周围渐渐响起窃窃私语。有人说这画太过寒酸,有人说根本不像凤凰。姜柔画到一半,瞥见姜瑶的画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——这般粗陋的笔触,也敢拿出来献丑?
日头渐渐爬到中天,海棠花影在画案上移动。皇后缓步走过,看姜柔的画时微微点头:“颜色鲜亮,章法也不错。”姜柔立刻屈膝行礼:“谢娘娘夸奖。”
轮到姜瑶的画时,皇后停住了脚步。旁边的周夫子脸色有些发白,生怕这庶女的画惹恼了娘娘。可皇后看了半晌,忽然开口问:“这凤凰,为何立于寒枝?”
姜瑶握着笔的手微微收紧,低声道:“回娘娘,凤凰高洁,非梧桐不止。可即便是寒枝,只要有风骨,亦能承载其志。”
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又问:“那你这题字……”
姜瑶提起笔,在画的右上角缓缓写下:“非梧桐不止,非练实不食。”字迹虽不如姜柔的簪花小楷娟秀,却笔力沉稳,带着股倔强的筋骨。
“好一个‘非梧桐不止’!”皇后忽然笑了,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暖意,“这画里有傲骨,哀家喜欢。”她转头对身后的宫女说,“把朕那支羊脂玉笔拿来,赏给这位姑娘。”
全场哗然。那支羊脂玉笔是先帝赐给皇后的,笔杆莹白温润,笔帽上还嵌着颗鸽血红宝石,价值连城。姜柔的脸瞬间变得惨白,手里的画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姜瑶捧着那支玉笔,指尖触到冰凉的玉石,忽然想起刘妈塞给她半块墨锭时说的话:“到了那边,少说话,多看书。”可此刻她望着皇后温和的眼神,望着沈清沅与林薇眼中的欣喜,忽然明白——有些时候,沉默不如发声,藏锋不如亮剑。
皇后走后,姜柔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摔碎了三套茶具。王氏特意让人送来的金箔纸,还没来得及贴在画上炫耀,就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烬。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:“小姐,别气坏了身子,那姜瑶不过是走了狗屎运……”
“闭嘴!”姜柔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过去,“她就是故意的!故意用那破画博眼球!真当得了支破笔,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?”
砚台砸在门框上,墨汁溅了满地,像一朵朵丑陋的黑云。姜柔看着那些墨渍,忽然阴恻恻地笑了——凤凰?她倒要看看,这只从泥里飞出来的“凤凰”,能得意到几时。
藏书阁的窗棂透进暮色时,姜瑶正用那支玉笔临摹《曹娥诔辞》。笔尖划过宣纸,留下流畅的线条,她忽然想起苏夫子说的“护锋之盾”——或许,真正的盾牌,从来不是隐忍退让,而是骨子里的那份不肯低头的傲气。
沈清沅和林薇端着晚饭进来,见她对着画发呆,便笑着把一碟桂花糕推到她面前:“想什么呢?皇后娘娘赏赐的笔,可得好好收着。”
姜瑶拿起一块桂花糕,入口清甜。窗外的海棠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,她忽然觉得,这个春天,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。那支玉笔躺在笔洗旁,莹白的光芒映在她眼底,像一粒刚刚播下的种子,正悄悄破土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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