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冬的寒气还未褪尽,侯府正厅前的青石地缝里还嵌着未化的雪粒,被往来的靴底碾成灰黑的冰渣。姜瑶提着半桶冷水,指尖冻得发僵,每走一步,木桶的铁环就撞在桶壁上,发出“哐当”的脆响,在这肃穆的侯府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今日是皇家女学夫子到访的日子。天不亮,王氏就派了管事嬷嬷来敲姜瑶那间冷院的门,指着院角那堆积了半月的脏衣,冷声道:“夫子们要来看侯府的规矩,这些衣裳若洗不干净,仔细你的皮。”话落,又丢给她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皂角,转身时,披风扫过姜瑶的肩头,带着一股馥郁的熏香——那是王氏新得的贡品,据说一滴就抵得过姜瑶半年的月例。
姜瑶没作声,默默将脏衣抱到井边。井绳上结着冰,她呵了呵冻得通红的手,搓了搓,才费力地摇起一桶水。水刚沾到衣裳,就结了层薄冰,她只能把衣裳泡在水里,用冻得发木的手反复揉搓,直到指关节磨得生疼,才看到污水顺着冰面蜿蜒流下,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黑渍。
正洗到第三件时,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。她抬头望去,只见几个穿青布衫的小厮正扛着红漆木案往正厅搬,案上摆着青瓷茶具和锡制烛台,显然是在布置迎接夫子的排场。姜柔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锦缎袄裙,正站在廊下指挥丫鬟挂画,声音清脆得像银铃:“左边些,再左边些,这可是父亲特意从江南寻来的墨竹图,苏夫子最喜竹子,定要挂得端端正正。”
姜瑶低下头,继续搓洗衣裳。她知道,今日的侯府,所有的光鲜都属于姜柔。像她这样的庶女,连站在正厅前的资格都没有,能做的,不过是在这角落的冰水里,把那些象征着“规矩”的脏衣洗得发白。
不知过了多久,手腕忽然一阵抽痛,她低头一看,原来方才用力过猛,冻疮裂开了,血珠渗出来,滴在冷水里,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。她咬了咬唇,从怀里摸出块破布,草草缠在手上。这破布还是刘妈昨日偷偷塞给她的,说“裹着能暖和些”,此刻倒成了止血的东西。
“让让,让让!”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,姜瑶连忙往旁边挪了挪,只见一个穿宝蓝色比甲的丫鬟端着个黑漆托盘,正快步往正厅走,托盘上放着一套白瓷盖碗,碗沿描着金边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这丫鬟是姜柔的贴身侍女,名叫春桃,素日里最是狗仗人势,在姜瑶面前更是眼高于顶。
刚走到月洞门时,一个小丫鬟端着个铜盆从里面跑出来,两人撞了个满怀。“哐当”一声,托盘摔在地上,白瓷盖碗碎了一地,滚烫的茶水溅了春桃一裙摆。
“你瞎了眼吗?”春桃尖叫起来,抬脚就往小丫鬟身上踹,“这可是要给苏夫子用的雨前龙井!你个贱蹄子赔得起吗?”
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,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连连磕头:“春桃姐姐饶命,我不是故意的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,梳着双丫髻,身上的灰布袄子打了好几个补丁,显然是府里最底层的小丫鬟。
春桃还不解气,揪着小丫鬟的头发就往碎瓷片上按:“磕头有什么用?碎了夫子的茶碗,仔细老夫人扒了你的皮!今天我就让你知道,什么叫规矩!”
小丫鬟的额头擦过碎瓷,立刻渗出血来,疼得直哭,却不敢挣扎。周围路过的仆妇丫鬟都停下脚步,却没人敢上前劝阻——谁都知道,春桃背后是姜柔,姜柔背后是王氏,得罪了她,在侯府就没好日子过。
姜瑶握着洗衣的木槌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她见过这小丫鬟,名叫小翠,平日里负责在后厨打杂,上次她被姜柔的人推搡时,小翠偷偷给过她一块烤红薯。那时的红薯还带着余温,烫得她手心发红,却暖到了心里。
“春桃姐姐。”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。
春桃愣了一下,转头看到是姜瑶,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:“哪里来的野狗,也敢管我的事?”
姜瑶放下木槌,慢慢走过去,没看春桃,反而蹲下身,用自己那件打了补丁的袖口,轻轻擦去小翠额头上的血渍。她的动作很轻,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,袖口的粗布蹭过伤口,小翠瑟缩了一下,却没敢作声。
“苏夫子最不喜仗势欺人。”姜瑶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若是让她知道,侯府的丫鬟在待客时如此苛待下人,不知会怎么想。”
春桃脸色一变。她虽跋扈,却也知道今日的重要性——姜柔能不能进皇家女学,全看苏夫子的一句话。若是这事传到苏夫子耳朵里,别说姜柔的名额了,恐怕她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。
“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!”春桃色厉内荏地喊道,却没再动手,“这事我记下了,回头再跟你们算账!”说罢,狠狠瞪了姜瑶一眼,转身往正厅跑,大概是去禀报姜柔了。
姜瑶扶着小翠站起来,从怀里掏出那半块刘妈给的破布,递给她:“擦擦吧,去找刘妈拿点药膏,别感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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