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先生压低嗓音道:“大帅,脱脱怕是要将咱们困死在淮北城内。”
“本帅明白,但眼下别无选择。”刘福通叹息道。
关先生目光一凛:“入城后必须全力搜罗粮草。”
刘福通陷入沉默。
他清楚关先生言外之意——所谓搜罗,便是要从百姓手中强征。
见主帅迟疑,关先生急切道:“大帅,此刻容不得心软!没有军粮如何抵挡脱脱?不如这样,权当向百姓借粮,战后加倍偿还。”
刘福通苦笑摇头。待到战事平息,城中还能剩下多少活口?
他预感到,脱脱这次围城,必是持久之战。
那些被夺走口粮的百姓,又能撑到几时?
“大帅!”关先生愈发焦躁,“成大事者岂能优柔寡断?若您不便下令,末将愿担此责。”
刘福通勉强扯动嘴角:“不必。本帅自有决断,就依你所言。这道军令——由本帅亲自签发。”
关先生如释重负。他欣慰的并非免做恶人,而是看到主帅心境的蜕变——
在这尸山血海的乱世里,想要登上至尊之位,光做英雄可不够。
刘福通眺望着淮北城墙,心中泛起苦涩。当年举旗 的初衷,如今还剩几分?
或许...是他主动选择了遗忘。
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改变,变得越来越陌生...
但这样的改变,不正是将士们期盼的吗?
他们...也都变了啊!
时势造就英雄?英雄造就时势?
刘福通突然发出自嘲的笑声。这乱世催生的,哪里是什么英雄!
真正的英雄早已化作黄土,活下来的尽是枭雄!
回首望去,数里连营中,无数双疲惫而炽热的眼睛正仰望着他。这些将性命托付给他的将士们,需要的不是英雄——
而是活着!
刘福通转回身时,眼底闪过一丝冷芒,面色却平静如常。
......
刘福通进城了?
脱脱从步辇上起身,远眺淮北城轮廓,轻抚长须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。
传令!合围城池!
他从容落座,战局正按预定计划推进。虽然那几支游寇竟能击溃 军,确实有些出乎意料。
然而,这区区不足五千之众——
在这数十万大军厮杀的战场上又能掀起多大风浪?
不过派遣万余人守护后军,便足以震慑这几千草寇了吧!
脱脱胸有成竹,仿佛天下大势尽在指掌,叛军覆灭指日可待。
…………
淮北城被官军团团围困。
“来人!将那些首级悬挂起来,让城里的红巾贼看看对抗朝廷的下场!”
一根根竹竿挑起血淋淋的头颅,其中便有王大牛那张粗犷的面容——他被王保保亲手斩首,刀光闪过,双目圆睁。
至死,他距离脱脱的帅旗仅有五步之遥。
上万颗首级是何等景象?又带来怎样的威慑?
此刻淮北城头死寂无声,那绵延数里的人头,全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弟兄——守军们面容扭曲,悲愤与恐惧交织。
刘福通脸色铁青,额角青筋暴起。
好狠毒的脱脱!
“擂鼓!”
咚!咚!咚!
鼓点震天。
刘福通猛然高歌:“天遣红巾杀不平,不平人杀不平人,不平人杀不平者,杀尽不平方太平!”
声浪如潮,众将齐声应和。
粗犷的呐喊渐次传遍城墙,红巾士卒眼中的怯懦消散,佝偻的脊背挺直,握刀的手不再颤抖。
军心,重振!
…………
天光愈亮。
脱脱冷眼望着城头,听着刺耳的歌声,目睹红巾军士气复燃,不由冷笑:“石人一只眼,挑动黄河天下反?呵,好个刘福通!”
“妙极!当真威风!”
他猛然挥手。
“传令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攻城!”
“遵命!”
呜——
城下号角呜咽,城上战鼓雷鸣,血战一触即发。
…………
马蹄翻飞,黑旗军再度疾驰。自解救朱重八与傅友德后稍作休整,这支铁骑又踏上了奔袭的征途。
他们神采飞扬,毫无疲态,马蹄扬起的黄沙将整支队伍连成一体,犹如一条奔腾怒吼的巨龙!
西南方的崇山峻岭间,另一支斗志昂扬的军队正在翻越山脊。
正是朱重八与傅友德率领的部队。
......
脱脱神色冷峻地注视着麾下士兵前赴后继地攀爬云梯,向着淮北城头冲锋。
数座庞然如巨兽般的攻城塔被缓缓推向城墙,后方紧跟着整装待发的攻城部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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