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处山丘上，朱重八喘息着眺望战场。如潮的土黄色官军正冲击着刘福通的红巾军大阵，恍若地龙斗火。他抬头望向迟迟不暗的天色，焦灼地等待着夜幕降临。
夜色降临，总算能缓口气了！
不知小九那边情况如何，但愿他们没碰上朝廷的兵。
重八，官军又攻上来了！周德兴沉着脸喊道。
的，想耗死咱们？没门！老周你去告诉天德，别省箭了，先射他几轮，撑到天黑再说！
弓弦震颤声中，密集的箭雨如乌云般腾空而起。
官军阵中顿时倒下一片，哀嚎四起，但其余兵卒仍悍不畏死地冲向濠州红巾军阵。
尽是精锐，朝廷这是铁了心要刘大帅的命啊！
朱重八提刀大步迈向半山腰的阵地，身后弟兄们紧紧跟随。唯有汤和带着他辛苦攒下的百骑精兵，仍在山顶养精蓄锐，等待出击时机。
山下官军阵前，汉军千户王全旭冷眼望着山腰负隅顽抗的红巾军，嘶哑道：南边反贼竟有这等战力？训练有素不输官军。南边那些官老爷都是吃干饭的废物么！
大人，要不要派骑兵冲阵？部将请示道。
王全旭略作迟疑：再等等，耗光他们的箭矢。
可那时天就黑了。
无妨，不过让反贼多活一晚。弟兄们急行军也乏了，正好休整，明日一鼓作气剿灭他们。顿了顿又喝道：弓箭手上前对射，掩护步卒进攻！
破空声骤起，两军箭雨在空中交错碰撞，噼啪作响。
箭簇打着旋儿落下，寒光摄人。
举盾！徐达的吼声响彻阵地。
箭矢砸在包铁木盾上，如骤雨敲窗。紧接着惨叫声接连不断——几个弟兄转眼被射成刺猬；有人臂膀、大腿、腹部中箭，未死的在泥地里翻滚哀嚎。
一名曾随朱重八坚守濠州、征战庐州的老卒被利箭贯穿右胸，钉死在地，鲜血漫溢，身躯在抽搐中渐渐僵冷。
几名护乡军里的同乡汉子接连中箭栽倒，生死未卜。
朱重八耳畔轰鸣，视野骤然凝滞，天地仿佛浸入血雾。
莫要错认——这非是江湖话本里的顿悟破境，不过是血气翻涌的寻常反应。
竖盾！蹲身！枪矛朝天！濠州红巾军的头目们嘶吼着整队。
五百面木盾仅够前列兵卒，后排儿郎唯有以血肉赌命。
三轮箭啸过后，官军铁骑碾入阵中。
霎时金戈撞响混着濒死哀嚎，残肢与热血泼洒黄土，两 刃皆往对方脏腑里捅。
孬种！
周德兴揪住个丢械逃窜的少年兵，刀光抹过脖颈。那后生捂着喷血的喉头栽倒时，正撞上朱重八冷峻的目光。
垂死者的瞳孔里映着天光，朱重八别过脸去。乱世称雄，心软不得。
败了！
徐寿辉阖目长叹。麾下精兵先前尚能龟爬般推进，此刻却被山岗铁甲生生压回半山腰。
陛下不可丧气！彭莹玉挥杖逼退敌兵，溅血吼道：朱慕的黑旗军必来驰援！
朱慕？徐寿辉惨笑，那狼崽子早遁了，便是在左近，又岂会救朕？
念及朱慕之名，悔恨毒蛇般啃噬心肝——早听这小子的谏言何至如此？这白眼狼定是铁了心辅佐刘福通！
妒火混着怨毒窜上喉头：朕哪点不如那刘福通？
徐寿辉力竭了！
山坡上的朱慕并未察觉徐寿辉内心的复杂波动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远处那座小山上若隐若现的人影。
茂密的树丛遮蔽了贾鲁的方位，加上逆光与距离的阻隔，徐寿辉的部队完全无法发现这位元军统帅的存在。
但朱慕的双眼能穿透这些障碍——超越常人的视觉与热流赋予的光谱适应力，让他在战事初起时就锁定了贾鲁的方位。某种微妙的直觉更让他察觉到小山背后潜藏的危险。
常遇春投来询问的目光，手中长枪微微扬起。朱慕却收回视线，转而望向徐寿辉所在的方向。
天完军的残部正像铁桶般围着他们的皇帝，那面明黄帅旗在人海中时隐时现。朱慕突然握紧刀柄——那面旗帜正在缓慢后移！
废物！朱慕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。
帅旗下，彭莹玉死死拽住徐寿辉的马辔，嘶声喊道：陛下此刻撤退，三军必溃啊！
徐寿辉木然指向四周：我军已然溃败。
不！只要帅旗不倒，儿郎们就能再战！彭莹玉双目赤红，末将愿以性命担保，朱慕定会来援！
这句话像火星溅进干草堆。徐寿辉浑浊的眼底突然亮起微光：你真信那虎王？
虎王与陛下并无死仇！彭莹玉趁热打铁，只要撑到日落，转机必现！
徐寿辉方才确实存了死志。他明知撤退意味着什么，却仍想纵马逃离——大不了最后横剑自刎。但此刻，彭莹玉的话语让他握缰绳的手重新有了力量。
传令！徐寿辉突然暴喝，中军列圆阵， 手居内！朕今日就与将士们同生共死！
彭莹玉的一番话，让徐寿辉眼中重新燃起斗志。
老彭，多亏有你！险些误了大事。徐寿辉精神大振，挥舞长刀向前冲去，仿佛要弥补先前的退却，嘶吼道：弟兄们，胜负未分！列阵迎敌。想要咱们的脑袋，就让官军拿命来换！哈哈哈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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