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宫博物院的夜,总是比别处沉得更早。
刘阳明蹲在太和殿西侧的修缮工棚里,指尖蹭过沾满铜锈的镜缘时,檐外的暴雨正砸得琉璃瓦噼啪作响。作为历史系实习的最后一项任务,他得给这面刚从库房挪出来的清代青铜镜做拓片,可此刻镜片里晃出的,却是他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刘海 —— 还有身后突然亮起的一道惨白闪电。
“轰隆!”
惊雷炸响的瞬间,镜片里的影像突然扭曲了。原本映着工棚灯泡的光晕,竟像被投入墨汁的清水般晕开,渐渐浮出朱红宫墙的轮廓。刘阳明以为是雨水渗进了镜片,伸手去擦,指尖却撞上一片冰凉的光滑,仿佛穿透了玻璃,触到某种流动的、带着金属腥气的空气。
“搞什么鬼……” 他嘟囔着抽回手,却发现指尖沾着几星金粉似的光点。那些光点在他手背上明明灭灭,像被按灭的烟头,留下灼烧般的刺痛。
工棚外的雨声突然变了调。不再是密集的噼啪,反倒像无数人踩着积水奔跑,混着模糊的吆喝声。刘阳明皱着眉起身,刚掀开帆布帘,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狂风就灌了进来,吹得他怀里的拓片纸漫天飞卷。
雨幕里,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不是游客,也不是巡逻的保安。那些影子穿着石青色的袍子,头上梳着油亮的辫子,正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往太和殿方向跑。有人滑倒在积水里,立刻被身后的人拽起来,嘴里喊着他听不懂的词句,调子又急又尖,像戏文里的念白。
刘阳明的后颈猛地窜起一股寒意。这不是拍古装剧 —— 那些人的袍子下摆沾着真实的泥点,火把的烟味呛得他喉咙发紧,甚至能看清最前面那人腰间挂着的鲨鱼皮腰牌,上面 “銮仪卫” 三个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。
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,想给值班老师打个电话,却发现屏幕黑得像块砖头。更诡异的是,工棚里的灯泡不知何时灭了,只有那面青铜镜还在发出幽幽的光,镜片里的宫墙轮廓越来越清晰,甚至能看见墙头上攒动的人影。
“喂!你们是哪个剧组的?” 他朝着雨幕喊了一声,声音立刻被风雨吞掉。那些人影像是没听见,依旧朝着太和殿狂奔,火把的光在雨里拉出长长的光带,倒像是某种仪式性的迁徙。
就在这时,青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嗡鸣。
刘阳明回头的瞬间,镜片里的景象彻底变了。不再是模糊的宫墙,而是清晰的太和殿广场,丹陛上的铜鹤在暴雨里昂着头,台阶下跪着黑压压的人群,每个人都穿着顶戴花翎,正朝着殿宇的方向叩拜。而那面镜子本身,竟像被煮沸的水般泛起涟漪,边缘的铜锈簌簌往下掉,露出底下光滑如镜的胎体。
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再次触碰到镜面。
这一次,没有冰凉的触感,只有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攥住他的手腕。刘阳明想挣脱,却发现身体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,正一点点往镜子里陷。镜片里的暴雨漫了出来,打在他脸上,带着股奇怪的甜味,不像自来水,倒像山涧里的泉水。
“救命!” 他终于喊出声,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很远,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。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影不知何时围了过来,他们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,眼神里没有好奇,只有惊恐和敬畏,纷纷跪倒在地,朝着青铜镜的方向磕头。
手腕上的吸力越来越强,骨头都在发疼。刘阳明看见自己的手臂已经没入镜面,镜中的太和殿正在缓缓放大,飞檐上的走兽仿佛活了过来,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他。他拼命往后仰,后背撞到堆放的脚手架,发出哐当巨响,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倾。
雨更大了。帆布帘被狂风彻底掀开,露出外面漆黑的夜空。一道闪电劈下来,照亮了太和殿的金顶,也照亮了刘阳明最后看见的景象 —— 那些跪拜的人影头顶,都拖着一条油亮的辫子,在雨里像黑色的蛇。
然后,他彻底坠入了镜子里。
没有预想中的撞击,只有一片失重的眩晕。周围的雨声、风声、人影都消失了,只剩下耳边持续的嗡鸣,像老式电视机没信号时的噪音。他感觉自己在某种粘稠的黑暗里翻滚,怀里的手机不知何时被挤了出来,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,显示着晚上八点十五分,以及 —— 一条没发出去的微信:“这镜子有点不对劲……”
屏幕熄灭的瞬间,他撞上了某种坚硬的东西。
不是工棚的水泥地,也不是镜子的铜胎。那东西凉丝丝的,带着细密的纹路,像…… 玉石?刘阳明挣扎着想睁开眼,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。鼻尖萦绕着一股檀香,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,绝不是博物馆里消毒水的味道。
“咳咳……” 他呛了口带着土腥味的雨水,终于能掀开一条眼缝。
头顶是深灰色的天幕,雨还在下,却比刚才小了些。身下是冰凉的青石板,缝隙里长着几丛青苔。而正前方,赫然是太和殿的丹陛,那些熟悉的汉白玉栏杆在昏暗里像一排沉默的巨人,只是栏杆上的铜狮,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他,眼睛里仿佛有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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