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院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。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,洒在医院的林荫道上,驱散了消毒水气味带来的阴冷。但陈启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,他左眼上覆盖着一块方形的医用纱布,用胶带固定,视野被遮去了三分之一,这让他看东西时需要更频繁地转动头部,显得有些笨拙和不自然。
更让他心神不宁的,是那即使被纱布阻隔,依旧顽强渗透进来的、属于左眼的异常视野。透过纱布的纤维缝隙,那些半透明的、蠕动的“死线”并未消失,它们如同叠加在现实世界之上的一层幽灵图层,无声地昭示着万物潜藏的终结。行走在路上,他看见树叶飘落时断开的细线,看见路边垃圾桶上缠绕的、预示着被挤压变形的密集线条,甚至看到行人身上那若有若无、随风飘荡的丝线……这一切都让他头皮发麻,仿佛行走在一个布满无形陷阱的雷区。
他特意去了一趟眼镜店,买了一副平光的黑框眼镜。戴上后,镜片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和过滤了左眼那过于“清晰”的视界,让那些死线变得模糊了一些,不再那么咄咄逼人。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,至少有了一个勉强可以用于日常伪装的工具。
第二天一早,陈启准时来到了市局法医解剖中心。熟悉的灰白色大楼,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与冰冷。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清洁剂和淡淡防腐剂气味的空气,试图找回以往作为实习法医的职业状态,但胸腔里那颗心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。
推开解剖室厚重的金属门,一股更强的寒意扑面而来,不锈钢台面、瓷砖墙壁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线。他的导师高岚已经在了,正背对着门,在器械台前准备着什么。高岚五十多岁年纪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身材保持得很好,穿着蓝色的手术服,背影挺拔而稳定,仅仅是站在那里,就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权威感。
“高老师。”陈启出声打招呼,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。
高岚转过身,露出一张棱角分明、带着岁月痕迹但目光锐利的脸。他看了一眼陈启,视线在他左眼的纱布和新配的眼镜上停留了一瞬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并没有多问,只是点了点头:“来了。感觉怎么样?能坚持吗?”
“没问题。”陈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肯定。
“嗯。”高岚不再寒暄,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房间中央不锈钢解剖台上覆盖着的白布,“死者张伟,四十二岁,独居。三天前被发现在家中客厅倒地身亡。初步现场勘查和体表检查,无明显外伤,无搏斗痕迹,符合心源性猝死的特征。但死者家属坚持认为他身体一向健康,要求复检。”
高岚一边说着,一边走到了台边,戴上了乳胶手套,动作流畅而精准。“我们的任务,就是找出确凿的证据,无论是支持意外,还是……指向其他可能。”
陈启也默默走到一旁的更衣区,换上手术服,戴上口罩、帽子和手套。冰冷的乳胶紧贴皮肤,熟悉的感觉回来了一些,但内心的忐忑却丝毫未减。他走到解剖台另一侧,与高岚相对而立。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白色的轮廓上,心脏跳得更快了。
他就要亲眼“看见”死亡了。用这双异常的眼睛。
“开始吧。”高岚的声音平静无波,他伸手,捏住了白布的一角。
陈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,左眼隔着纱布和镜片,死死地盯着。
白布被缓缓掀开。
一具中年男性的躯体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。皮肤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气的灰黄色,上面散布着淡淡的尸斑。肌肉松弛,面容因为死亡而显得有些扭曲,但确实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。
几乎就在尸体完全映入眼帘的瞬间——
陈启的左眼猛地一阵剧痛!像是被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!他闷哼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,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冰冷的解剖台边缘,才没有摔倒。
“怎么了?”高岚立刻抬头,目光如电般射来,带着审视。
“没……没事,”陈启咬紧牙关,强忍着那波剧烈的、几乎要让他晕厥的痛楚,从牙缝里挤出声音,“可能……有点低血糖,刚出院……”
高岚盯着他看了几秒,眼神深邃,最终没再说什么,只是语气平淡地提醒:“注意身体,不行就去旁边坐会儿。”
陈启艰难地摇了摇头,表示不用。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左眼看到的景象攫取了。
痛楚如潮水般缓缓退去,留下的是无尽的寒意和恐惧。
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,他看到了“线”。
密密麻麻,纵横交错,比他过去两天在任何物体上看到的都要多得多,也要狰狞得多!
这些死线不再是半透明的、纤细的蛛丝,而是变成了某种……实质性的、暗沉发黑的存在,如同无数扭曲的、充满恶意的寄生虫,紧紧地缠绕、吸附在尸体的每一寸皮肤,每一个器官之上!它们不再是缓慢蠕动,而是在一种极细微的幅度内高速震颤着,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、纯粹的“终结”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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