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虎像是陷在一场温软的梦里,迷迷糊糊间,竟看见妻子小月躺在自己怀中——明明知道小月早已不在,可那份熟悉的温热与安稳又如此真实,让他舍不得醒。
直到第二天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,他才猛然睁眼,随即怔住:被窝里竟多了个温热的身影,仔细一看,是小云。牛虎轻轻叹了口气,不用想也知道,定是张磊这小子故意把自己送回小院。这些日子小云的心意,他不是没察觉,只是一直没敢细想,如今事已至此,再多说反倒显得矫情。
这时小云也醒了,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,她咬了咬嘴唇,声音细却坚定:“牛大哥,你别为难,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,我想好好照顾你。”
牛虎看着她眼底的期盼,心里的柔软被轻轻触动,又叹了口气,语气却格外认真:“小云姑娘,好吧。你放心,我会尽快和你成亲,不会委屈你。”
听到“成亲”两个字,小云眼里瞬间迸出光,当即伸手搂住牛虎的胳膊,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笑容,连声音都带着雀跃:“嗯!我信你,牛大哥!”
半个月后,牛虎的结婚申请顺利通过组织批复。他在北平没什么亲人,只给大嫂李淑云打了个电话——知道大嫂那边太忙,实在抽不出空来,便没再强求。
婚礼办得简单又朴素,请来的都是亲近之人:师娘鲁氏一大家子、几个相熟的老朋友,还有刑侦一处的同事们。谭局长也特地赶来,握着牛虎和小云的手送上祝福,场面热闹却不铺张。
婚宴散后,牛虎心里又喜又怅。喜的是终于有了新的小家,小云的温柔让他暖了心;可怅然也绕在心头——虽和关平早已恩断义绝,但女儿小蕊、侄女小凤都被她带去了美国,如今再婚,身边却没个至亲的孩子;二哥牛全他们更是没了音讯,不知流落何方。
想着这些,他不知不觉就喝多了。好在组织上格外照顾,特地批了三天婚假,让他能好好陪着新婚的妻子,也缓一缓心里的怅然。
日子过得紧张又鲜活。牛虎带着刑侦一处的同志连轴转,把藏在暗处的特务揪出了十几拨——从试图破坏电厂的潜伏者,到偷偷传递情报的密探,没漏过一个。工作上的成绩让他成了局里的“硬骨头”,谭局长不止一次在大会上夸他“眼睛毒、手段硬”,就连原本对他有意见的同志,也渐渐服了气。
小云被安排到胡同口的幼儿园当老师,每天回来都攥着他的手说趣事:谁中午不肯睡午觉,谁画了幅“警察叔叔抓坏蛋”的画,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。
变化也悄悄落下来。郑德山被调去新组建的铁路公安处当处长,临走前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一处交给你,我放心。”没过多久,局里正式下文,让牛虎接任刑侦一处处长。
不知不觉间,就到了1951年9月29日。距离新中国成立两周年的国庆节只剩一天,北平城早已浸在欢腾里:街头巷尾挂起了五星红旗,孩子们举着小灯笼追跑,就连胡同里的老槐树,都像沾了喜气似的,叶子绿得发亮。牛虎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这热闹,心里刚泛起点暖意,就被通讯员叫去了谭局长的办公室。
阳光透过窗户,在局长办公桌上的搪瓷缸上晃出光斑。谭局长先没说正事,反倒笑着递了根烟:“牛虎啊,还记得不?1949年解放后,是我从天津军管会把你调过来的,没想到这才两年,又要把你送回去了。”
牛虎捏着烟愣了愣,指尖的烟卷差点滑掉:“局长,是去天津军管会报到?具体有什么任务?”
“任务得去天津那边听安排,说是跟东北的后勤保障有关。”谭局长收起笑容,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烫着红印的调令,“不过得先问你意见——你家里刚有情况,要是有顾虑,咱们再跟上面商量。”
牛虎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下意识就想起小云的肚子。可转念一想,东北是志愿军的生命线,要是出了岔子,前线的弟兄们就要受冻挨饿。他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按,声音掷地有声:“没顾虑!我去!”
从局长办公室出来,牛虎刚回一处,就见皮三堵在门口。当年从天津一起到北平,这两年在处里管后勤,手脚麻利得很。
“处长,我听说了,您要回天津?”皮三凑上来,眼睛亮得很,“当年咱们四个——您、我、张磊、郑虎子,是从天津一块来北平的,如今您要回去,我也得跟着!”
牛虎皱了眉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皮三,你岁数不小了,这两年在北平也安稳,没必要跟着折腾。我去天津是执行任务,不是回去享福。”
“我不管!”皮三急得脸通红,声音都带了颤,“当年您带我们从枪林弹雨里闯出来,现在您要走,我哪能留在北平?再说,我是光棍一根,在哪里都一样!”
牛虎还想劝,张磊和郑虎子也过来帮腔:“旅长,皮三说得对,他跟着您,我们也放心。”
牛虎看着皮三执拗的模样,又想起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,心里软了。他转身又去了谭局长办公室,把情况一说,谭局长笑着摆了摆手:“既然老部下愿意跟着,那就带上吧,多个人多份力。”
得到局长点头,皮三这才松了口气,乐呵呵地去收拾东西了。
当天下午,牛虎回了家,跟小云说调令的事时,语气放得格外软:“我得去天津军管会报到,具体去多久、做什么,还不清楚。你在家好好的,等我消息。”
小云愣了半天,眼圈慢慢红了,却没说一句阻拦的话,只抬手帮他收拾东西:“你放心去,家里有我呢。我会好好照顾自己,也等着孩子出生,等你平安回来。”
牛虎把妻子搂进怀里,喉咙发紧,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,只重重“嗯”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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