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未遂的纵火,像一场无声的地震,在这个家庭的表层之下留下了深刻的裂痕。表面上,生活似乎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。
林静没有解释那晚她提着汽油究竟想做什么,王志刚也没有再追问。有些恐惧,一旦点破,就可能再也无法收拾。他只是更沉默地包揽了更多家务,眼神却时时警惕地追随着妻子,像守护一个随时可能碎裂的瓷瓶。他们之间,隔着一层无法言说的秘密,比以往任何争吵都更显疏离。
林浩一家依旧每周雷打不动地来蹭饭,只是气氛变得更加诡异。林静不再像以前那样忙前忙后,她常常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,目光空茫地看着电视,或者盯着某处虚空。当林浩高谈阔论他的“生意经”,或者弟媳炫耀新买的包包时,她不再像过去那样隐忍地低下头,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们,嘴角偶尔会扯出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那笑意未达眼底,反而让人不寒而栗。
连神经最大条的林浩也察觉到了异样。一次,他忍不住嘟囔:“姐最近怎么了?阴阳怪气的,像换了个人。”
他妻子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戳了他一下,压低声音:“少说两句!没准是更年期到了。反正有饭吃就行,管她那么多。”
他们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“家”的便利,却选择性忽视了这个“家”的支柱早已被蛀空,摇摇欲坠。他们看不见林静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,那火焰不再为了温暖谁,只等待着燎原的时机。
压垮林静的,不再是具体的事件,而是这种日复一日的、被视作理所当然的剥削,以及那次“平分遗嘱”带来的彻底的价值否定。她的内心,已经从“寻求公平”的委屈,彻底滑向了“同归于尽”的黑暗深渊。汽油瓶被收走了,但仇恨的毒液,早已在她心中发酵、蔓延。
转机,或者说,悲剧的催化剂,出现在三个月后。
母亲在浴室滑倒,股骨颈骨折,需要立即手术,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。父亲受此刺激,血压飙升,也住进了医院。
双重的打击让林静和王志刚几乎崩溃。钱,再次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。
“给林浩打电话!”这一次,王志刚先爆发了,这个老实男人眼圈通红,拳头攥得咯咯响,“这次他必须出钱!他是儿子!凭什么每次都我们扛!”
林静看着丈夫,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,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。“打吧。”她淡淡地说,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电话接通了,开的免提。林浩那边背景音嘈杂,似乎是在某个娱乐场所。
“又怎么了我的好姐姐?”林浩的声音带着不耐烦。
“妈摔倒了,骨折,爸也住院了。需要手术费,这次,你必须出一半。”王志刚对着话筒低吼,努力压制着怒火。
“钱钱钱!你们除了要钱还会干什么?”林浩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两个老不死的怎么那么多事?存心不让人安生是吧?我没钱!”
“林浩!”王志刚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还是不是人?那是你亲爹亲妈!”
“亲爹亲妈?他们把我当儿子了吗?”林浩像是被戳到了痛处,口不择言地咆哮起来,“那点破家产还要平分?我才是儿子!传统都是儿子继承家业!她林静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凭什么跟我争?现在出事了想起我来了?告诉你们,要死就死快点,别拖累我!我没钱,一个子儿都没有!”
“林浩!”一直沉默的林静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像冰锥一样刺人,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“说一遍?说十遍都行!”林浩彻底撕破了脸,“老了,病了,就是浪费社会资源!早点死了干净!你们愿意当孝子贤孙是你们的事,别他妈拉上我!再打电话来,别怪我翻脸不认人!”
“嘟…嘟…嘟…”
电话被狠狠挂断。
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王志刚颓然坐在沙发上,双手插进头发里,肩膀剧烈地耸动,一个中年男人的无助和绝望,在这一刻暴露无遗。
林静却异常平静地拿起手机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愤怒,没有悲伤,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。她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万家灯火,每一盏灯背后,似乎都有一个正常的、温暖的家。而她的家,早已从内部开始腐烂。
“志刚,”她轻声说,像在讨论晚上吃什么,“明天,我去买点老鼠药。厨房里最近老鼠闹得厉害。”
王志刚猛地抬头,看向妻子背光的、轮廓模糊的身影。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他想说什么,嘴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想起了那晚的汽油味。老鼠药?真的是为了毒老鼠吗?还是……
他看着妻子那双空洞的眼睛,里面什么都没有,又仿佛藏着深渊。劝阻的话堵在喉咙口,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。他太累了,累到连恐惧和怀疑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或许,真的是老鼠药吧。他只能这样麻木地告诉自己。
家庭聚餐日,星期六晚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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