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六,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张家庄。张老汉家却是一片与严寒格格不入的燥热喧闹。明天,他家就要办喜事了。
灶房里蒸汽弥漫,帮忙的本家媳妇们一边揉着馒头,一边窃窃私语,眼神时不时瞟向院子里那两个身影——张家老大永强和老三永胜。
永强正闷头劈柴,斧子落下,又恨又准,木屑飞溅,仿佛那柴火跟他有深仇大恨。他个子高大,骨架宽阔,是种地的好手,但此刻眉头拧成了疙瘩,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气,只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。
永胜则穿着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,头发抹了头油,梳得油光锃亮,正笑嘻嘻地给来帮忙的叔伯散烟,嘴里说着俏皮话,引得众人一阵哄笑。他比永强小五岁,眉眼灵活,透着几分被宠坏的得意。
“永胜,明天就娶新媳妇了,今晚可别兴奋得睡不着觉!”一个堂叔打趣道。
“哪能呢!我得精精神神的!”永胜扬声应道,眼角余光瞥见闷声不响的大哥,嘴角撇了撇,声音更响亮了,“得让秀兰看看,咱老张家的小伙子,个个精神!”
永强劈柴的动作顿了一下,斧头深深砍进木墩,他没回头,只是脊背更加僵硬了。
堂屋里,张老汉蹲在门槛上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,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。张母李桂芬坐在炕沿,手里拿着给新娘子准备的东西,眼神却有些飘忽,时不时担忧地看着窗外的永强。
“他爹…”李桂芬欲言又止,“明天…永强他…”
“行了!”张老汉粗声打断,“事儿都定了,还提啥提?永胜喜欢,秀兰家也没意见,这不挺好?秀兰那姑娘,嫁给谁不是咱老张家的媳妇?都一样!”
“可…当初是说给永强的啊…”李桂芬声音低了下去,“秀兰那孩子,跟永强也见过两面了,这猛地换成永胜,心里能不别扭?永强心里更…”
“别扭啥?”张老汉不耐烦地磕磕烟袋锅子,“老大懂事,让着弟弟点咋了?再说,人家秀兰家都说了,彩礼收了,闺女嫁过来,跟哪个儿子过日子都一样,不挑!咱还有啥好说的?总不能为了老大,把老三憋屈死吧?你看老三前阵子闹的,都要死要活的…”
李桂芬不说话了,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。是啊,三个月前,媒人把邻村姑娘王秀兰介绍给踏实肯干的老大永强,双方见了面,都还算满意。可偏偏一次永强带秀兰来家吃饭,被老三永胜瞧见了。永胜就像鬼迷心窍了一样,非说秀兰合他的眼缘,闹着非要娶秀兰,甚至以绝食相逼。老两口一向偏心小儿子,看小儿子要死要活的,心就软了。试探着去问秀兰家意思,没想到秀兰父母竟说:“俺们不在乎这个,反正彩礼你们家也凑齐了,闺女嫁过去,是跟老大过还是跟老三过,都一样,你们家定就行。”这话像是一盆温水,既缓解了张家的尴尬,也彻底浇熄了永强的希望。
整个过程里,没人认真问过永强愿不愿意,更没人问过新娘子秀兰的想法,好像她只是一件物品,从哥哥的手里,被理所当然地转给了弟弟。
“大哥,”永胜不知何时晃到了永强身边,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柴火,“明天我结婚,你这当大哥的,板着个脸给谁看呢?多不吉利。”
永强缓缓直起身,盯着弟弟,眼神像两口深井:“吉利?你想要啥吉利?”
“嘿!”永胜被大哥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,强笑道,“当然是高高兴兴的吉利!我知道,你对秀兰还没死心,可人家现在愿意跟我了呀!爹妈也同意了!你就别钻牛角尖了!”
“我愿意?”永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“她愿意?你们谁问过我们愿不愿意?”
“问啥问?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老礼儿忘了?”永胜梗着脖子,“再说了,我是弟弟,你让让我怎么了?”
永强不再说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永胜,那目光沉甸甸的,压得永胜脸上的得意渐渐挂不住了。他嘟囔了一句“不可理喻”,转身又扎进了人堆里说笑去了。
第二天,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,好不热闹。永胜胸前戴着大红花,骑着借来的自行车,风光无限。永强却以身体不适为由,没有跟着去迎亲,一个人躲进了自家堆放杂物的老宅西屋,那老宅有些年头了,平时不住人,只是放些粮食农具,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。
新娘子接回来了,看热闹的人挤满了院子。王秀兰穿着红嫁衣,盖着红盖头,被伴娘搀扶着,脚步有些虚浮。拜天地的喊声响起时,人群中的李桂芬下意识地又去寻找大儿子的身影,却没找到,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。
仪式完毕,喜宴开席。划拳声、笑闹声、碗筷碰撞声,几乎要掀翻屋顶。永胜端着酒杯,意气风发地一桌桌敬酒,脸膛红得发亮。
没有人注意到,永强是什么时候离开人群的。也没有人注意到,那扇吱呀作响的老宅木门,是何时被悄悄掩上的。
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有小孩憋不住要撒尿,跑向院子角落的老宅。不一会儿,孩子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喜庆的喧嚣:“死人啦!永强伯吊在房梁上啦!”一瞬间,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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