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...我去给夫人请安。”九月的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明显的颤音。话音未落,她几乎是抢过仓呈暄手中的水桶,那粗糙的井绳勒得她掌心发疼也浑然不觉。她像一只受惊的雀鸟,猛地转过身,低着头,脚步慌乱地离开了井边。青石板小径上的晨露冰冷,瞬间浸透了她薄薄的鞋底,她却感觉不到凉意,只觉得脸上那团火烧云般的滚烫几乎要将她吞噬。她不敢回头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咚咚咚的声音震耳欲聋,仿佛整个寂静的晨院都在回荡着她惊惶失措的心跳。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逃离了那个充满暧昧和危险气息的角落,留下仓呈暄在身后无奈又带着一丝宠溺的目光。
接下来的日子,九月与仓呈暄之间的相处,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,荡开层层微妙而旖旎的涟漪。
仓梓青老爷的态度悄然转变。他开始在配制一些复杂的方剂时,让九月在一旁打下手,递药、称量、甚至偶尔询问她的见解。他那双阅人无数的锐利眼睛,在九月专注辨识药材或细心研磨药粉时,会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赞许。后来,他甚至带着九月一同去邻近的村落出诊。当九月小心翼翼地帮一位老农清洗伤口、敷上捣好的草药时,仓梓青捻着胡须,微微颔首。九月穿着干净素雅的布裙,背着药箱跟在老爷身后,虽然依旧恭敬沉默,但那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神情,已悄然褪去了几分奴婢的怯懦,多了几分医者的沉静。
而仓呈暄,则几乎是将“亲近九月”摆在了明面上。他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地找借口,而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九月忙碌的地方。
“九月,这本《本草拾遗》里对‘七叶一枝花’的炮制有独到见解,你来看看……”他拿着一卷书册,自然地走到正在晾晒草药的九月身边,肩膀有意无意地轻轻碰触到她。
“这味‘天南星’的毒性如何化解,爹说考考你。”他背着手,故作严肃地看着她,眼底却藏着促狭的笑意,目光灼灼地锁在她微微泛红的侧脸上。
他讲解药理时,身体会微微前倾,修长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,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磁性。九月听得认真,偶尔抬头撞上他专注凝视的目光,便慌忙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,那羞赧又专注的模样,让仓呈暄嘴角的笑意更深。
秋日的阳光慷慨地洒满大地,仓家药田迎来了丰收。金黄的麦浪翻滚,与田垄间苍翠的药草交相辉映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、成熟的谷物气息和浓郁独特的草药辛香。九月也挽起袖子,扎起裤腿,跟着仓家的长工和短工们一起下田采药。
她动作异常麻利,纤细的身影在田垄间穿梭,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片土地。她的眼力极好,总能在一丛丛相似的药草中,精准地挑拣出年份足、品相佳的上等货色。她采下的柴胡根须完整,黄芩色泽金黄,当归香气浓郁,质量明显比其他人的要好上几分。汗水顺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落,沾湿了鬓角的碎发,阳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,那专注而充满活力的身影,引得田埂上歇息的众人频频注目。
休息的号子响起,众人三三两两散开,寻找阴凉处喝水歇息。九月刚在一处堆得高高的麦垛后坐下,用袖子擦了擦汗,一个油纸包就悄悄地塞进了她手里。她抬头,仓呈暄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她身边,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沾染的、混合着阳光和淡淡药草的特殊气息,清爽而令人安心。
“尝尝,县城买的桂花糕。”他压低声音,眼神亮晶晶的,带着一丝献宝般的期待。
九月的心跳又快了几分,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,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、点缀着金色桂花的糕点。她拿起一小块,小口小口地吃着。甜腻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带着浓郁的桂花香,一直甜到了心底。麦垛干燥温暖的气息包裹着他们,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与喧闹的田野隔开,仿佛一个只属于两人的秘密世界。
仓呈暄看着她满足地小口吃着,嘴角不自觉地扬起。他凝视着她沾了一点糕屑的唇角,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沉默了片刻,他忽然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描绘未来的憧憬:
“九月,”他望着远处县城的方向,“等我们圆房后,我想带你去县城看看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里充满了向往,“那里有比镇上大得多的医馆,能见到更多疑难杂症;有气派的书院,里面藏书楼的书多得数不清;还有好大好热闹的集市,卖着天南地北的新奇玩意儿,有唱小戏的,有薄得像蝉翼的苏绣……你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九月咀嚼的动作蓦地停住了。她怔怔地侧过头,望向身边的少年。秋日的阳光落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,他谈起那些未来时,眼睛亮得惊人,仿佛里面盛满了整个璀璨的星河,那美好而具体的图景在他口中栩栩如生,仿佛触手可及。九月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——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,仓呈暄描绘的这一切,并非少爷一时兴起的许诺,也不是对下人的恩赐。他是真的、真真切切地把她——九月,这个曾经的童养媳,纳入了自己未来人生的宏伟蓝图里!不是作为一个附庸的下人,而是作为……可以并肩同行、分享世间美好的……妻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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