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正的话音落下,信访办那间冰冷的办公室里,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。
牛建国脸上的肌肉,肉眼可见地抽搐了几下。他瞪着林正,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,满是难以置信。他设想过林正可能会推诿、会拖延,甚至会找借口把皮球踢回来,但他万万没想到,这个年轻人,竟然敢当着他这个副镇长的面,如此干脆利落地、一条一款地,直接拒绝。
这已经不是不给面子了,这简直是把他的脸撕下来,扔在地上,还用脚踩了两下。
“林正!”牛建国的声音里,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的怒火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是在怀疑镇里的决策?还是在怀疑我牛建国的工作?”
“牛镇长,我谁也不怀疑。”林正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,将那份文件轻轻推了回去,“我只对规则负责,对信访办的公章负责。我的职责,就是确保从我这里出去的每一份文件,都经得起检查。您是领导,更应该明白程序正义的重要性。如果这份文件真的没有问题,那就请您先按照规定,补齐所有的手续。只要手续齐全,符合规定,我一秒钟都不会耽搁。”
他这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。句句在理,字字诛心。直接把牛建国架在了火上。
你要是坚持让我签,那你就是公然要求下属违规操作。
你要是拿回去补手续,那就等于承认了这份文件有问题。
牛建国被噎得满脸涨红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他死死地盯着林正,那眼神,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。半晌,他猛地一拍桌子,抓起那份文件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好!好得很!林正,你给我等着!”
说完,他转身“砰”的一声摔门而去,那股凶悍的气势,仿佛要去杀人。
林正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,又看了看自己头顶。那团属于牛建国的民怨黑气,因为这次失败的交锋,似乎又壮大了一丝。
他轻轻吐出一口气,靠在冰冷的椅背上。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在这座政府大楼里的敌人,又多了一个实权副镇长。赵卫东的阵营,正在对他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。
镇长办公室里,烟雾缭绕。
赵卫东坐在大班椅上,面无表情地听着牛建国的汇报。他没有发火,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,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。
“……他就是这么说的,一条一条,跟背书一样!老赵,这小子简直就是个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!我看他就是故意跟我们对着干!”牛建国余怒未消,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。
赵卫东放下茶杯,眼神阴沉得可怕。
“硬?”他冷笑一声,“那就让他知道,石头再硬,也有被碾成粉末的一天。”
他比牛建国想得更深。林正的可怕之处,不在于他的“硬”,而在于他的“专”。他把所有人都习以为常、不当回事的“规则”,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武器。这种人,油盐不进,刀枪不入,用常规的官场手段对付他,只会像牛建国一样,碰一鼻子灰。
对付这种人,不能用强权去压,那会留下把柄。要用“规则”,去困住他,累死他。
“建国,不要再去找他了。”赵卫东的声音里,透着一股子寒意,“他不是喜欢讲规矩吗?那就让他好好讲。”
他拿起桌上的电话,拨通了党政办主任王坤的内线。
“王主任,通知一下,从今天起,镇里所有部门的文件流转,凡是需要信访办核查的,一律严格按照《文件处理条例》执行。任何一份文件,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,都可以直接打回,要求重新办理。”
电话那头的王坤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镇长的意图,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:“好的镇长,我马上就去传达。”
挂掉电话,赵卫东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他要让林正,淹死在文件的海洋里。他要让全镇所有部门的怨气,都集中到林正一个人身上。他要让林正成为所有人的公敌,让他那间信访办,变成一个收发废纸的垃圾站。
“我倒要看看,他一个人,能扛得住多久。”赵卫东喃喃自语,眼神里满是胜券在握的冷酷。
一场无声的战争,就此拉开了序幕。
很快,林正就感受到了这种变化。
他桌上的文件,突然之间多了起来。各种各样的报告、申请、说明,像雪片一样飞来。而且,每一份文件,都带着或大或小的毛病。
财政所送来的报销单,金额的小数点错了一位。
计生办的统计报告,数据加总和分项对不上。
农技站的项目申请,把“水稻”写成了“水到”。
这些在平时看来,都是些无伤大雅、打个电话就能沟通解决的小问题。但现在,每一个送文件来的人,都会面无表情地说上一句:“王主任说了,一切按规矩办。林科员,您仔细核查,有问题我们就拿回去改。”
林正知道,这是赵卫东的新招。
他没有愤怒,也没有抱怨。他只是平静地拿出红笔,一份一份地看,一个一个地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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