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彻底吞噬了洛阳白日的繁华。
长寿坊深处,真正的“鬼市”却如同蛰伏的巨兽,在黑暗中苏醒。
狄仁杰与孙敬之并未乘坐官轿,而是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棉布便服,徒步而行。
狄仁杰手持一柄半旧的折扇,孙敬之则背着一个空的褡裢,扮作一主一仆,两位前来淘换古玩的商人。
越靠近那片区域,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阴冷。
狭窄的巷道不见寻常坊市的灯火,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灯笼或摇曳的油烛,在风中明明灭灭,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,扭曲变形。
两侧的“摊位”大多简陋,只是一块铺地的破布,上面随意摆放着些沾满泥污的铜器、釉色剥落的瓷器、看不出年代的玉件,甚至还有一些形状古怪、锈迹斑斑的兵器。
交易无声地进行着,买卖双方大多沉默,或是以极低的声音快速交谈,交易常在袖筒中通过隐蔽的手势完成。
空气中混杂着尘土、霉味、劣质灯油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属于地下世界的诡秘气息。
孙敬之何曾见过这等阵仗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他紧跟在狄仁杰身后半步,紧张地环顾四周,仿佛那些阴影里随时会伸出鬼手。
每一次与那些面目模糊的摊主或买客擦肩而过,他的心都会揪紧一下。
“恩师…”他压低声音,喉头发干,“此地…果然邪门得紧。”
狄仁杰却步履沉稳,目光平和,仿佛只是在逛一处寻常的夜市。
他摇着折扇,看似随意地浏览着两旁的“货物”,实则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飞快地扫过每一个摊位、每一张面孔、每一个细节。
他在寻找与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——那种画符的瓦罐、或是与植物残片、周槐床下毒粉有关联的物品。
在一个售卖各种老旧杂物的摊前,狄仁杰停下脚步,拿起一只颜色晦暗的铜壶,状似随意地问道:“老板,这壶什么来历?”
那摊主裹在厚厚的旧袄里,头也不抬,声音嘶哑:“老的,家用,看着给价。”
狄仁杰放下铜壶,又看似无意地指向摊角几个粗糙的陶罐:“这些罐子倒有点意思,上面画的什么?可是道家符咒?”
摊主闻言,猛地抬起头,露出一张饱经风霜、带着刀疤的脸,眼神警惕而凶悍,上下打量着狄仁杰:“客人问这个做甚?买就买,不买就走,莫问来历!”
狄仁杰微微一笑,也不纠缠,扇子一合:“随口问问,老板莫怪。”
说罢,便带着孙敬之继续前行。
孙敬之低声道:“恩师,他反应很大。”
“嗯,”狄仁杰颔首,“心中有鬼,故而警惕。此类人多半经手过来路不明甚至沾惹血光的东西,最怕旁人打探根底。”
他们又试探了几个摊位,询问类似画符的器皿或是近期是否有形迹可疑、兜售‘奇药’(或‘偏方’)的人出现。
得到的回应无一不是冷漠、警惕、乃至隐含威胁的驱赶。
鬼市的规矩便是沉默与遗忘,在这里,好奇心往往是致命的。
孙敬之愈发觉得压抑,周遭昏暗的光线、诡异的寂静、以及那些隐藏在阴影中不怀好意的目光,都让他喘不过气来。
他只觉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这两个格格不入的“闯入者”。
狄仁杰却似乎毫无所觉,或者说,他早已习惯了在这种环境中保持绝对的冷静。
他的观察从未停止。
忽然,他看似随意地用扇尖指了指前方一个拐角处的阴影,低声道:“敬之,看那个人。”
孙敬之顺着方向望去,只见在那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墙角,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。
他穿着破烂,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,若不细看极易忽略。
但他并非在打盹或乞讨,而是微微探着头,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,正不停地、快速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,像是在寻找什么,又像是在监视一切。
他的目光偶尔掠过狄仁杰和孙敬之,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意味,但一触即离,毫不停留。
“此人…”孙敬之心中一动,“他似乎一直在观察所有人。”
“不错。”狄仁杰目光微凝,“他不是在等人,也不是在觅食。他是在‘放风’,或者说,在为某人物色‘肥羊’。”
狄仁杰经验老到,一眼便看出这瘦小男子绝非普通流民,更像是某个地下团伙的眼线。
正在此时,那瘦小男子似乎注意到了狄仁杰投向他的目光,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了头,彻底隐入黑暗,消失不见。
狄仁杰并未在意,继续前行。
很快,他的注意力被前方一个摊位吸引了过去。
那摊位比别处稍大,支着一盏小油灯。
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,缩在一件宽大油腻的旧道袍里,显得不伦不类。
他的摊位上摆的东西更为奇特:一些颜色古怪、未经打磨的矿石,几捆散发着霉味的干枯草药,几个封着口的瓷瓶,甚至还有几片残破的龟甲和兽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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