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薄薄的晨雾间漏进几缕阳光,为刚刚权力更迭的京城蒙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。
天色尚早,景毅所住的二进院子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。
安淑毓抬手替景行理了理衣襟。
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新裁的深青绸袍,虽没有纹绣,却十分合身,衬得人身形清挺,如松而立。
连日的风尘仆仆,被一夜安眠洗去大半,眉目间少了浮躁,多了沉定,是经历诸多事之后才有的稳重。
那一边,景毅也已经收拾齐整,赭色锦袍熨帖端正,白发一丝不乱,他腰背依然笔直,目光照旧清亮,唯有眼底深藏着一丝难以按捺的激动——景家的前路,或许就要从今日起不同了。
“父亲,走吧。”景行的声音低沉平稳,却掷地有力。
“嗯。”景毅重重点头,父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无声地传递着那对景家未来的期望。
安淑毓抱着裹在厚实斗篷里、睡眼惺忪的锦年,站在廊下目送。
她没有多言,只是轻轻握了握景行的手,那眼神里的沉静与信任,便是最好的送别。
东宫,文华殿。
殿宇肃穆,金砖铺地,蟠龙柱矗立,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。
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书墨气息。
太子,不,如今监国理政、即将登基的新君,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。
他比数月前更加清瘦了些,眉宇间帝王的威仪已隐然成形,只是眼底带着处理堆积如山的朝务留下的淡淡倦色。
然而,当内侍通传景氏父子觐见时,那丝倦怠瞬间被一种灼热的期待所取代。
景毅与景行步履沉稳,趋步进殿,撩袍,跪拜,动作一丝不苟。
“草民景毅(罪臣景行),叩见太子殿下,殿下千岁!”
“平身,赐座。”太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。
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景行身上,带着审视,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。
景毅并未起身,依旧跪伏于地,声音带着沉痛与压抑已久的悲愤:“殿下!草民父子,今日冒死觐见,一为献祥瑞以固国本,二为……为景氏鸣冤,血泪泣告!”
他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老眼中已是泪光闪烁,那份属于老将的刚硬与此刻的悲怆交织,极具冲击力。
太子神色一肃:“景先生请起,坐下细说。孤,洗耳恭听。”
景毅谢恩起身,与景行在下首的锦墩上落座。
他没有立刻诉说冤情,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得工整清晰的《土豆种植实录总汇》,双手奉上:
“殿下,此乃凉州清水洼三百五十亩土豆自播种至收获,事无巨细之记录,由东宫赵诚将军亲自监督核验并签押确认。另附赵将军监收亩产实录及亲笔奏报副本,请殿下御览!”
内侍接过厚厚的册子,呈到太子案前。
太子并未立刻翻看,目光转向景行:“景行,土豆神种,是你与尊夫人发现并试种成功,此功彪炳千秋。你,详细说说。”
景行起身,再次躬身:“回殿下。此物发现,实属机缘巧合……”
他将安淑毓“挖野菜偶得”的经过娓娓道来,语气平实,却重点突出了试种过程中的观察、记录与面对惊人产量的谨慎求证。
他详细描述了土豆易种、高产、耐旱、耐储存的特性,以及其作为主粮的巨大潜力。
最后,他沉声道:“……此物非景行之功,实乃天佑大黎,降此祥瑞于边陲!臣与内子,不过是顺应天意,略尽绵力。然此物若推广天下,活民亿万,则我大黎根基永固,盛世可期!”
太子听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厚重的记录册,眼中光芒越来越盛,身体微微前倾,连案角一盏温热的茶盏被衣袖带倒都浑然未觉!
琥珀色的茶汤洇湿了明黄的锦缎桌围。
太子霍然起身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,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,“景行,安氏,献此神物,功在社稷,利在千秋!此乃我大黎中兴之兆!”
他看向景行的目光,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赏与郑重。
“殿下!”景毅抓住时机,再次离座,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,以头触地,发出沉闷的声响,声音悲怆而苍凉,
“祥瑞天降,是苍生之福!然我景氏一门,世代忠良,戍守北疆,满门热血尽洒边关!却遭奸佞构陷,蒙‘通敌叛国’之奇耻大辱!臣一生征战,伤痕累累,未死于蛮夷刀下,却被构陷入狱,含恨‘自尽’!儿子景行,身受杖刑,几近殒命!孙儿景睿,险丧于流放途中!景氏百年清誉,毁于一旦!阖府上下或流散四方,或没入奴籍!此血海深仇,滔天冤屈,如巨石压心,日夜泣血!求殿下明鉴!还我景氏清白。”
字字泣血,句句含泪!
景行亦随之跪倒,紧握双拳,额头青筋隐现,虽未言语,但那压抑的悲愤与渴望昭雪的执念,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。
太子脸上的激动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上位者的沉凝与肃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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