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掉纷至沓来的邀约,苏晚的生活节奏骤然慢了下来。她像一只经历长途迁徙的候鸟,终于落回熟悉的枝头,梳理着被风雨打湿的羽毛。巴黎公寓的画室不再是为了某个宏大项目而存在的“战场”,重新变回了她可以肆意放松、涂抹心情的私人领地。
她画得随心所欲。有时是晨光中念安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,有时是陈哲阅读时微微蹙起的眉头,有时只是窗外一只偶然停驻的灰鸽,或者厨房里一碗冒着热气的、她失败了好几次才勉强成功的红烧肉。这些画作不再追求深刻的概念或惊人的技巧,只忠实于瞬间的感受,笔触变得松弛,色彩温暖而质朴。她将这些画随意堆在角落,称之为“人间烟火”系列,从未想过示人。
陈哲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,眼中满是欣慰。他不再需要频繁地协调跨国行程,周末可以安心地陪着念安去公园踢球,或者一家三口去市集采购,研究新的菜谱。夜晚,他们窝在沙发里,看的也不再是艺术纪录片,而是念安喜欢的动画片,或者一部轻松的老电影。这种平淡琐碎的日常,像温润的流水,悄然滋养着苏晚有些干涸的心田。
她甚至开始重新接触一些基础的陶艺,在社区的工作坊里,跟着老师学习拉坯。泥土在指尖旋转、塑形的感觉,带着一种原始而治愈的力量,让她暂时忘记了威尼斯的光环和那些错综复杂的资本网络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一天下午,苏晚正在画室里对着一个画坏了的陶罐写生,门铃响了。陈哲带着念安去上游泳课了,她以为是快递,随意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走去开门。
门外站着的,是一位穿着考究、气质精干的中年女士,苏晚并不认识。
“您好,请问是苏晚女士吗?”女士微笑着,递上一张名片,“我是‘静谧堂’亚洲区的艺术采购总监,我姓李。”
“静谧堂”?苏晚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,那是一个极其低调、却以收藏眼光苛刻和藏品质量顶尖闻名的私人艺术基金会,总部似乎在瑞士,很少在媒体上曝光,但在顶级藏家圈内地位超然。
“您好,李总监,请问有什么事吗?”苏晚有些疑惑,她与“静谧堂”素无往来。
“冒昧打扰。”李总监笑容得体,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,“我们基金会最近在调整亚洲现当代艺术的收藏序列,对苏女士您近期的创作脉络非常感兴趣。尤其是……我们了解到您有一个未公开的,‘人间烟火’系列?”
苏晚心中猛地一惊。“人间烟火”系列她从未对外透露,只存在于她公寓的画室里,偶尔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布过极其模糊的局部,连名称都只是她私下随口起的。对方是如何得知?还如此精准地找上门来?
她不动声色地将对方请进客厅,心中警铃大作。
李总监没有过多寒暄,直接表明了来意:“我们基金会的主席,在偶然的机会下,看到了您‘人间烟火’系列的一些……影像资料。他认为这个系列虽然技法回归朴素,但其中蕴含的情感密度和对生活本质的洞察,超越了您许多大型装置作品,是一种‘返璞归真’的力量。我们希望能整体收藏这个系列,包括您已经完成和未来可能继续创作的所有相关作品。”
她报出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价格,并且表示,收藏后不会立即公开展出,会作为基金会内部研究和特定嘉宾鉴赏的核心藏品。
条件优厚得近乎诡异。一个从未公开的、私人性质浓厚的系列,为何能吸引到“静谧堂”这种级别的基金会,并且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和价格?
苏晚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和疑虑,谨慎地回答:“李总监,感谢‘静谧堂’的厚爱。但‘人间烟火’系列对我来说非常私人,我目前……并没有出售的打算。”
李总监似乎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,脸上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微笑:“我理解。艺术家的私人情感确实无价。我们基金会主席也预料到您可能会拒绝。他只是让我务必转达他的敬意,并且表示,‘静谧堂’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。他认为,在当今这个追逐宏大叙事的时代,能沉下心来描绘‘人间烟火’的艺术家,才是真正触摸到了艺术永恒脉搏的人。”
她留下这几句意味深长的话,便礼貌地告辞了。
送走李总监,苏晚独自坐在客厅里,心情久久无法平静。她走到画室,看着角落里那堆随意叠放的“人间烟火”画作,那些温暖的、琐碎的、只属于她和家人的瞬间,此刻仿佛被一道来自远方的、冰冷的聚光灯照亮,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与被窥视感。
是谁?谁看到了这些画?还将信息提供给了“静谧堂”?陈哲不可能,他尊重她的一切决定。亚历克斯?他应该不知道这个系列的存在。格伦伯格基金会?他们的关注点不在这里。
一个名字,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脑海——魏友泉。
只有他,拥有那种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和资源。只有他,可能会用这种迂回而极致的方式,来表达他的……“懂得”?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,他看到了她成功光环之下,那份试图回归本真的挣扎与渴望?还是说,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、试图介入她最私密领域的试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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