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花巷的青石板总像刚从秦淮河里捞上来,潮气顺着鞋底往骨头缝里钻。即便是七月流火的天,踩在上面也得打个寒颤,老辈人说这是地气阴,可住了大半辈子的老街坊都知道,是那面铜镜在“喘气”。
这条嵌在老城区褶皱里的巷子,西头堵着半塌的青砖影壁,砖缝里长着半枯的瓦松,风一吹就簌簌掉灰;东头连着拆了半截的回迁楼,钢筋露在外面,锈得像老人的筋骨。唯独巷中段那座爬满爬山虎的二层小楼,在一片断壁残垣里竖着,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夯土,却偏生透着股执拗的阴气。楼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,“聚古轩”三个字被风雨啃得模糊,字缝里积的灰都带着股陈腐的铜锈味,这里就是铜镜的“家”,或者说,是它的“囚笼”。
铜镜是三年前被巷里的孤老头陈瘸子从废品站拖回来的。那天雨下得邪乎,铅灰色的云压得低低的,砸在青石板上的雨珠都带着股腥气。陈瘸子蹲在废品站墙角抽旱烟,烟杆是枣木的,烟嘴磨得发亮。他看见个穿黑雨衣的人扛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,雨帽压得遮住了脸,走得踉踉跄跄,往废品堆里扔时溅起的泥点里,他瞥见了匣子里露出来的铜绿,不是普通的铜锈,是那种发暗的、带着点暗红纹路的绿,像极了他年轻时在乱葬岗见过的腐尸指甲。
后来陈瘸子总跟巷里人说,那木匣子沉得邪乎,他瘸着条腿拖回聚古轩,累得吐了半口血。打开匣子时,一股寒气“呼”地涌出来,三伏天里,他竟打了个冷颤。铜镜半人高,边缘雕着缠枝莲纹,有些地方的铜绿剥落了,露出里面的黄铜底色,却偏偏在纹路深处,藏着些暗红的痕迹,像干涸的血渗进了铜里。“摸上去凉得像冰,”陈瘸子的手指在膝盖上比划着,“背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,我看不懂,可凑近了听,字缝里像藏着风,一吹就往骨头缝里钻,还带着点胭脂味,就是老辈人擦脸的那种,香得发腻。”
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。镜花巷的老人都知道,陈瘸子年轻时在外地跑过船,见多了怪事,嘴里总没几句正经的。直到第一个月圆夜。
第一个死的是巷尾卖糖粥的张老太。张老太七十岁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用根银簪子别着,每天天不亮就支起煤炉熬粥,糯米和红糖的甜香能飘半条街。她无儿无女,一个人住在巷尾的小杂院,门总虚掩着,巷里谁家孩子嘴馋,扒着门缝喊一声“张奶奶”,她准会端出碗热粥来。
那天是月圆,十五。巷里的王婶后半夜起夜,还听见张老太在院里哼评剧《苏三起解》,调子走得有点歪,却透着股精神头。可凌晨五点,王婶去倒垃圾,路过聚古轩门口时,看见个佝偻的身影跪在青石板上,背挺得笔直,面朝那扇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。
“张老太?这么早蹲这儿歇着?”王婶喊了一声,没应声。走近了才看见,张老太的头垂着,花白的头发散在肩膀上,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,姿势规整得像庙里的菩萨。王婶伸手想扶她,指尖刚碰到张老太的胳膊,就“啊”地叫了一声,那胳膊凉得像冰,硬邦邦的,一点温度都没有。
她壮着胆子把张老太的头抬起来,瞬间腿一软,瘫坐在地上。张老太的双眼圆睁着,眼窝里却不是眼珠,是两道暗红的血痕,交叉画成个工整的“?”,像扑克牌里的黑桃,边缘光滑得不像用手画的,倒像用什么东西拓上去的。更瘆人的是她的嘴角,抿得紧紧的,王婶用手指掰了掰,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夹着张黄纸冥钞,纸质粗糙,上面印着模糊的“冥通银行”四个字,右下角的编号“01”,红得像血。
警察来了,拉了三道黄带子,把镜花巷围得水泄不通。法医蹲在地上半天没起身,手套上沾着暗红的血渍,脸色白得像纸。“死因不明,”法医摘了口罩,声音发颤,“没有外伤,没有中毒迹象,像是……突然断了气。可这眼窝里的血痕,还有嘴里的冥钞,太诡异了。”
有人说张老太是病死的,心肌梗死,死前硬撑着走到聚古轩;有人说她是想偷摸去聚古轩偷东西,被陈瘸子养的狗吓着了,心梗死的;唯独没人提陈瘸子说的那面铜镜。直到陈瘸子自己在第二个月圆夜死了,死状和张老太一模一样,跪在聚古轩里,面朝供在案上的铜镜,双眼血画黑桃,嘴里夹着“02”号冥钞。
这下镜花巷炸了锅。
最先慌的是巷里的独居女人。李寡妇连夜把远在乡下的儿子喊来陪她;开裁缝铺的刘姑娘关了店门,搬去了娘家;就连平时最胆大的王婶,天一黑就把门窗锁得严严实实,还在门口摆了尊石狮子。有人说铜镜是凶物,要抬去砸了,可几个壮汉扛着撬棍去撬聚古轩的门时,撬棍刚碰到门框就“咔”地断成两截,断口处毛毛糙糙的,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啃过。
后来拆迁办要拆这聚古轩,钩机的铁爪刚碰到墙,司机突然大叫着跳下车,脸色惨白,指着驾驶室的后视镜说:“里面有东西!穿红衣服的女人,头垂得低低的,头发拖到腰,还闻得到胭脂味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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