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克里托的爱,从一开始就指向了一个错误的目标。
他爱的,是那个在浓雾街头邂逅的、神秘忧郁的“缪斯”,是那个能理解他所有艺术抱负的“灵魂知己”,是那个在他笔下呈现出“崇高真实本质”的、超越凡俗的“美丽存在”。
他爱的,是他自己基于艾琳的引导和自身疯狂倾向,共同构建出来的一个完美幻象。
当他彻底斩断与过去世界的联系,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疯狂世界中后,维系这个幻象的基石,开始动摇了。
首先消失的,是“理解”带来的共鸣。
克里托不再需要向艾琳倾诉他的艺术理念,因为他已经坚信自己走在唯一正确的道路上,任何外界的评价(包括艾琳的)都变得无关紧要,甚至是一种干扰。
艾琳那些关于历史和诡异传说的知识,在他听来也不再充满智慧的魅力,反而显得有些乏味,无法跟上他“飞跃”的思维。
他开始觉得,艾琳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他那些最新创作的、更加抽象和扭曲的画作中所蕴含的“深邃真理”。
更致命的是,他对于“美”的感知,也在疯狂中急剧畸变。
他长时间地凝视房间中央那幅肖像画,画中在他眼中依旧是“艾琳”,但那“美”开始带上一种令人不安的特质。
那不再是圣洁的光晕,而是一种活着的光辉。
他开始觉得,艾琳本人,那个坐在他面前的、拥有具体形体的艾琳,反而显得有些不完美。
她的姿态,她的言语,甚至她看他的眼神,都无法完全匹配他脑海中那个由纯粹“真实”构成的、不断“进化”的完美幻象。
一种莫名的焦躁开始在克里托心中滋生。他开始挑剔艾琳。
“艾琳,你的坐姿……不够本质。”他会突然打断两人的沉默,皱着眉头说道,“你应该更……扭曲一些。”
“你今晚带来的‘食物’……气味太‘表面’了,缺乏深层次的气息。”
“不要用那种平庸的眼神看着我!你应该……你应该像画里的你一样!用你真实的眼睛看我!”
艾琳面对这些莫名其妙的指责,通常只是沉默。她那深潭般的眼眸中,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困惑。
她能感觉到克里托在变化,变得陌生,变得危险。
在他被学院排斥,坚信自己能看透真实之眼后,一种畸形的优越感在他心中滋生。
他不再将艾琳视为平等的知己、灵魂的伴侣,那个能理解他所有孤独与追求的缪斯。
在他扭曲的认知里,艾琳变成了一个证明。
证明他克里托是特殊的,是超越凡俗的,是唯一能欣赏并描绘那隐藏在丑陋伪装之下“崇高真实”的天选之子。
艾琳能清晰地感受到克里托的变化。
那双曾经充满迷恋的眼睛,如今看向她时,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占有欲和,一种让她感到刺痛的冷漠。
她爱克里托。
这份爱,源于那个浓雾之夜,这个年轻画家看向她时,眼中那份纯粹的、不掺任何杂质的、对“美”的震撼与痴迷。
那是她漫长而灰暗生命中,从未感受过的炽热光芒。
即便克里托看到的“美”是基于他自身的认知扭曲,但他那份毫无保留的投入和激情,是真实打动她的。
她也知道自己的真实样貌——灰败的皮肤,扭曲的肢体。
克里托能透过伪装,看到她本质,这在她看来,就是一种命运般的联结。
她愿意陪伴他,满足他的一切要求,哪怕这意味着她必须长时间维持着并不舒适的人类形态。
然而,在一个克里托作画严重受挫的夜晚。
他试图描绘一幅他感知到的、所谓“城市表皮下的腐败脉络”,但画出来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,只是一团混乱、令人作呕的色块。
挫败啃噬着他的内心,焦躁和无名火在他胸中翻腾。
艾琳如同往常一样,安静地待在角落,试图给他一些空间。
克里托的目光扫过她时,那积压的负面情绪找到了宣泄口。
“都是因为你!”他突然暴起,将手中的调色板狠狠砸在地上,颜料四溅,弄脏了墙壁和地板,也溅到了艾琳的裙摆上。
艾琳吓了一跳,错愕地看着他:“克里托?你怎么了?”
“我怎么了?”克里托几步冲到她面前,双眼布满血丝,脸上是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。
“如果不是为了画你!如果不是为了证明你那该死的‘真实’!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!不会被学院抛弃!不会像个老鼠一样躲在这个肮脏的公寓里,画这些没人能理解的东西!”
他的话语如同刀子,刺穿了艾琳的心。
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声音颤抖:
“克里托是你说的,你看到了我的真实……是你说的,我们是灵魂的知己……”
“知己?”克里托发出一声嘲笑,充满了戾气,
“狗屁的知己!你懂什么?你只是一个怪物!一个只能躲在黑暗里的怪物!而我!我本来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!都是因为你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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