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西,吉安府泰和县,李家庄。
曾经因“飞洒诡寄”引发清查风暴、后又经历“乐平血案”余波的这片土地,在正德十年的盛夏,呈现出一种奇特的、新旧交织的面貌。
村东头,连片的稻田绿浪翻滚。田埂上新立的石碑,清晰地刻着田主姓名、亩数、等则。这些田地,一部分是原本被豪强隐占、现清丈出来重新分配给原佃户或无地少地农民的“官田”(需按较低税率纳粮);另一部分是乡绅富户在清丈后确认了产权、安心投入的私田。田间劳作的农夫,虽然依旧黝黑精瘦,但眉宇间少了往日的惶惑与麻木,多了几分踏实。
原李家庄庄头,因配合清丈、举报有功,被县衙任命为新里长,正带着两个县衙户房的书吏,挨家挨户核对今年的“青苗册”。
“王老栓,你家这三亩中田,今年秧苗长势不错,估产两石一亩,可有异议?”书吏对照着田册和眼前庄稼。
老农王老栓搓着手,憨厚地笑:“差不离,差不离。只要后面不闹大虫(虫灾),交完皇粮,家里还能余下些。”
“完粮后剩下的,都是你自己的。”李老实补充道,“县尊大人说了,往后三年,清丈出的新分官田,赋税按原额七成征收。好好种,日子会越来越宽裕。”
不远处,原先已被查抄刘家的一处别院,如今门口挂上了“泰和县第三工坊区——竹木加工坊”的木牌。里面传来锯木、刨削的声音。这是吴永年推行的“以工代赈、安置流民”新政的产物。一些在清丈中失去佃耕地的农民,以及在平叛中失去亲人的孤寡,被组织起来,利用本地丰富的竹木资源,加工家具、农具、乃至尝试制作一些简单的外销工艺品。
一个瘸腿的中年汉子正在院里细心打磨着一套仿古漆器茶盘。他原是刘家的佃户,清丈后未能分到足够的田,又因腿疾难以胜任重农活,便来了工坊。工坊按件计酬,虽然忙碌,但每月结算的工钱,竟比往年辛苦种地交租后所得还要多些,关键是稳定。
“周大哥,你这手艺越发精了,这批货说是要卖到广州,再出海呢!”旁边年轻些的工匠笑道。
被称作周大哥的汉子咧开嘴,眼中有了光:“托新政的福,托吴青天的福。咱这残废身子,也能靠手艺养活一家老小了。”
乡村在恢复生机,而府城、县城的改变更为直观。吉安府衙旁,新设的“市易所”人头攒动,这里定期公布官府采购需求、特许商品信息,并提供一个相对规范的交易场所,减少了商人的奔波和胥吏的私下勒索。酒肆茶楼里,商人们谈论的不再只是田租和地契,多了“月港船期”、“南洋货价”、“工坊招股”等新鲜话题。
巡抚衙门后堂,吴永年正与病愈后前来巡视的周遇吉对坐品茗。桌上摊开着最新一期的《江西各府夏税预征完成情况简报》。
“清丈之后,田赋实征数额,较往年账册虚数,反而增加了两成。”吴永年指着简报,“因为隐田变明田,逃税变完税。而商税、市舶抽分,增长更快,仅上半年,已超过去年全年之数。如今藩库充盈,下官已着手拨付款项,整修赣江水利,并资助各府县兴办蒙学、医馆。”
周遇吉看着吴永年眼中虽疲惫却明亮的神采,感慨道:“吴巡抚,你这‘铁面’之下,藏着一颗为民的苦心。江西能有今日局面,你居功至伟。只是……”他压低声音,“触动之利,不会甘心。听闻京师已有言官弹劾你‘与民争利’、‘苛敛商贾’?”
吴永年淡然一笑:“弹劾的奏章,下官已抄录拜读。无非是说市易所夺了牙行生计,官营工坊挤占了民间匠户,清丈逼死乡绅等等。陛下留中不发,并下旨申饬了领头弹劾的御史。有陛下信任,有周将军坐镇,些许流言,何足道哉?更何况,”他话锋一转,透着自信,“如今江西百姓,多数得了实惠;商贾之中,遵纪守法者也尝到了甜头。民心、商心在此,几个跳梁之辈,翻不起大浪。”
周遇吉举杯:“说得好!当浮一大白!以茶代酒,敬吴巡抚,也敬这来之不易的新气象!”
七月末,宣府镇外,野狐岭。
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、小规模的实战检验。杨一清得到情报,乌兰公主麾下一支约两百人的精骑,经常利用野狐岭复杂地形,越境袭扰边民、掠夺小股商队。他决定用这个目标,来磨砺刚刚扩编完成、装备了部分新式火器的“快反营”。
参战的是“快反营”第一哨,哨长正是孙铁柱亲自带出来的弟子,一个叫赵猛的年轻军官。全哨一百二十人,装备了八十支新到的“正德一式”燧发步铳,四门轻型野战佛朗机炮,以及四十名负责掩护和追击的骑兵。
战斗在清晨打响。当鞑靼骑兵如往常一样从岭后冲出,扑向预设的“商队”(实为诱饵)时,等待他们的是早已占据有利地形的明军火器阵列。
“第一排,瞄准——放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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