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雨是踩着雷声来的。先是远处山头滚过一串闷响，吴邪正蹲在院里收晒干的草药，抬头就看见乌云跟被谁泼了墨似的，顺着山脊往院里压。他手忙脚乱把最后一把艾草抱进廊下时，第一滴雨已经砸在青石板上，溅起个小小的泥花。
“操，这雨来得比胖子抢最后一块排骨还急！”吴邪抹了把脸上的水珠，转身要去关堂屋的窗，却被张起灵拽住了胳膊。
“别关。”张起灵的声音混在风声里，有点发闷，“听潮。”
吴邪愣了愣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院角的老井。那口井还是前几年胖子不知从哪淘来的旧物，说下雨时能听见水响跟唱歌似的。此刻井沿已经积了圈水洼，雨珠砸进去，漾开的波纹一圈叠着一圈，倒真像谁在井里撒了把碎银。
“还真有说法？”吴邪挨着他站在廊下，雨丝斜斜地扫过来，打在胳膊上凉丝丝的。院里的桂花树被雨打得直晃，叶子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掉，倒比井里的动静还热闹。
张起灵没说话，只是往他这边挪了挪，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。吴邪会意，往旁边让了让，给两人腾出更宽的位置。黑暗里他看不清张起灵的表情，只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跟雨声混在一起，匀匀的，像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根，往湿土里扎得稳稳的。
屋里的灯亮了，胖子举着个搪瓷缸子凑到窗边：“俩傻子站那儿淋雨呢？快来喝姜汤，我放了红糖，甜得能齁死蚊子！”
“就来！”吴邪应了一声，却没动。他看见雨幕里有个小小的黑影窜过，是后山的野猫，大概是来屋檐下躲雨的。这猫去年冬天被冻得缩在柴房角落，还是张起灵把它抱进灶膛边焐活的，现在倒成了常客，隔三差五就来偷胖子晒的鱼干。
“你说它会不会觉得，咱们这院跟它家似的？”吴邪笑着偏头问，却发现张起灵正看着他，眼神在昏暗中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。
“嗯。”张起灵应了一声，伸手把他额前湿透的碎发捋到耳后，指尖带着点姜汤的热气——大概是刚从灶房过来。“都一样。”
吴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，像被雨珠砸中的水面。他想说点什么，比如“胖子的姜汤该凉了”，或者“野猫又去扒鱼干了”，但话到嘴边，却被一阵更响的雷声盖了过去。
这雷声来得凶，震得廊下的灯笼都晃了晃。吴邪下意识往张起灵身边靠了靠，鼻尖蹭到对方衣襟上的艾草味，心里突然就踏实了。他想起以前在斗里，也遇见过这样的暴雨，那时总担心洞顶会塌，担心山洪会漫进来，连呼吸都提着心。可现在站在雨村的廊下，听着胖子在屋里跟猫抢鱼干的嚷嚷声，听着井里越来越响的水潮声，竟觉得这雷声也没那么可怕了，反倒像谁在远处敲鼓，凑着热闹呢。
“哎，你们俩真不进来？”胖子的声音又飘过来，“我把腊肉切了，明早炒蒜苗，再不吃姜汤真凉了！”
“来了！”吴邪拽着张起灵的手腕往屋里走，对方的手在雨里泡得微凉，他故意用掌心焐着，“再不来胖子该把腊肉全炫了，那家伙现在跟猫抢食似的。”
张起灵任由他拽着，脚步不快，却稳稳地跟着。进屋时吴邪低头换鞋，听见身后传来“喵呜”一声，大概是野猫被胖子赶跑了，接着是张起灵低沉的笑声，很轻，像雨珠落在井水里的声音。
姜汤果然甜得发腻，吴邪喝了两口就皱起眉，张起灵默默把自己那碗推了过来——他向来不爱吃甜的，碗里的红糖明显少了大半。吴邪毫不客气地端过来，喝到一半，突然看见窗台上放着个竹编的小篮子，里面铺着干草，那是前几天张起灵编的，说是给野猫当窝的。
“你说它今晚会不会钻进去？”吴邪戳了戳张起灵的胳膊。
张起灵往窗外瞥了眼，雨还在下，屋檐下的灯笼照着那只小篮子，孤零零的，却透着点暖意。“会。”他肯定地说。
吴邪笑了，低头继续喝姜汤。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滑，心里却比糖还暖。他想起刚才在廊下听的潮声，想起张起灵指尖的温度，突然觉得，所谓的养老，大概就是这样——有个人愿意陪你站在雨里听井响，愿意把碗里的红糖让给你，愿意为只野猫编个窝，还笃定它今晚一定会来。
后半夜雨小了些，吴邪被尿憋醒，迷迷糊糊摸黑下床，却发现身边是空的。他愣了愣，走到窗边一看，廊下的灯还亮着，张起灵正蹲在那只竹篮边，手里拿着块干毛巾，小心翼翼地给蜷缩在篮子里的野猫擦毛。
雨声淅淅沥沥的，像谁在耳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。吴邪靠在门框上，看着那一人一猫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，叠在一起，突然觉得这雨下得真好，把所有的嘈杂都洗干净了，只剩下这院里的温吞时光。
他没过去打扰，悄悄回了床。等张起灵躺回身边时，他闻到对方身上带着点猫毛和雨水的味道，混着熟悉的艾草香。
“猫睡熟了。”张起灵低声说，往他这边挪了挪，手臂轻轻搭在他腰上。
“嗯。”吴邪往他怀里钻了钻，把脸埋在对方颈窝，“那明天能让它跟咱们一块吃腊肉炒蒜苗不？”
张起灵低低地笑了，下巴蹭着他的发顶：“胖子会跟它抢。”
“那就让胖子吃蒜苗，猫吃腊肉，咱吃粥。”吴邪闭着眼嘟囔，感觉对方的手收紧了些，把他抱得更稳了。
窗外的雨还在落，井里的潮声隐隐约约的，像在应和着屋里的呼吸声。吴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，临睡前想，明天醒来，说不定能看见猫跟胖子在院里追着跑，张起灵蹲在井边打水，阳光透过雨雾洒在他背上，像幅刚干的水墨画。
这样的日子，多来几辈子也不嫌够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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