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:南下的决断
昨夜与父亲争执的沉闷气息,仿佛还凝滞在公馆华丽的穹顶之下。早餐桌上,只有刀叉轻碰杯盘的细微声响,父子二人都沉默着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。邓文渊快速地浏览着当天的《申报》,眉头习惯性地锁紧,似乎报纸上的新闻比眼前的牛奶面包更难以消化。
邓枫吃得很少,他眼下的淡青显示着一夜的辗转。父亲那句“动摇国本”的斥责和妹妹那句“爸爸很辛苦”的低语,在他脑中反复回响,拉扯着他。他理解父亲的堡垒,却无法安居其中。
“我吃好了,去商行看看。”邓文渊终于放下报纸,用餐巾擦了擦嘴角,起身离席,没有看邓枫一眼。
父亲走后,邓枫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书桌上,那几封来自广州的信件静静地躺着,像一簇等待引燃的火种。他再次抽出其中一封,信纸已经有些磨损,是同窗挚友陈启明写来的,字里行间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激情:
“……枫兄,此处与上海截然不同!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破旧立新的气息!孙先生虽已逝世,但‘革命尚未成功’之遗志深入人心。黄埔军校,更是我辈青年之希望所在!这里不同党派、不同思想的青年汇聚一堂,只为同一个目标:打倒军阀,统一中国,抵御外侮!教官中有苏联顾问,讲授最新之战法;同学间虽偶有争执,但于民族存亡之大义前,皆能同仇敌忾……兄之才学,若困于沪上之商贾间,实乃暴殄天物。望速来!此地方是我等用武之地!”
“黄埔军校……用武之地……”邓枫喃喃自语,指尖拂过那些滚烫的文字。这封信,他几乎能背下来。它描绘的图景,与他眼前这精致而压抑的租界生活,与他昨日在外滩所见的那块屈辱的牌子,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。
他需要亲眼看看,看看这座父亲赖以生存、自己在此长大的城市,真实的面目究竟是什么。
“福伯,我出去走走。”邓枫换上一身普通的青色学生装,对老管家吩咐道,没有让家里的车跟随。
他信步走出法租界的宁静,朝着闸北、杨树浦等工业区的方向走去。越靠近工人聚居区和工厂地带,空气中的烟尘味便越浓,街道也越发狭窄、肮脏。低矮的棚户区挤在一起,与租界的高楼广厦仿佛处在两个世界。
正当他穿过一条临近苏州河的街道时,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。人群像潮水般从巷口涌出,伴随着愤怒的口号:
“反对无故开除工人!”
“要求增加工资,改善待遇!”
“释放被捕工友!”
是工潮!邓枫心中一紧。他看到游行队伍主要由穿着工装的工人和穿着学生服的青年组成,他们举着简陋的标语,群情激愤。道路两旁,一些市民驻足围观,神情各异,有同情,有恐惧,也有麻木。
突然,尖锐的警笛声从街道两端凄厉地响起!
数辆黑色的警车和满载士兵的卡车蛮横地冲来,戛然停在人群前方。车上跳下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警和穿着黑色制服、手持粗木棍的“保安团”成员。
“奉上峰命令,立即解散!违令者抓!”一个警官拿着铁皮喇叭,声嘶力竭地吼道。
游行队伍出现了骚动,但口号声并未停止,反而更加响亮。
“预备——”军官冷酷的声音响起。
下一秒,几条冰冷粗大的水龙被接上消防栓,如同狂暴的巨蟒,带着巨大的压力向人群喷射!冰冷刺骨的水柱瞬间冲倒了一片人,惊叫声、哭喊声取代了口号。人群被冲得七零八落。
“打!”
随着一声令下,如狼似虎的军警和黑衣保安挥舞着警棍、枪托,冲入混乱的人群,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殴打。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、人们的惨叫声、军警的呵骂声混杂在一起,构成了一副人间地狱般的图景。
邓枫被挤在围观的人群边缘,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。他看着那些年轻的学生和瘦弱的工人在棍棒下头破血流,倒地呻吟;他看着军警粗暴地拖拽着被捕者,像拖拽牲畜;他看着一个女学生为了保护怀里的传单,被一棍打在背上,踉跄倒地……
而更让他感到刺骨冰寒的是,在街道另一头,租界的铁栅栏后面,几个穿着体面的西洋男女,正举着相机,饶有兴致地拍摄着这“东方奇景”,脸上甚至还带着猎奇般的笑容。仿佛眼前这不是同胞相残的惨剧,而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、刺激的街头表演。
“救国会!中国不会亡!”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学生,在被拖走前,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出声。
那声音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了邓枫的心上。
混乱中,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学生被冲到了邓枫附近,他额角破裂,鲜血糊住了半张脸,脚步踉跄。一个黑衣保安狞笑着追上来,举起棍子就要朝他后背砸下。
邓枫瞳孔一缩,几乎是本能地,他一个箭步上前,右手闪电般探出,精准地扣住了那保安挥棍的手腕,顺势一拧一推!这是他留学时,一位退役德军军官教给他的近身格斗技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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