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脚步很重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。从走廊这头,走到那头,再从那头走回来。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,焦躁、无助,浑身的力气没处使。
他那双常年干活、布满老茧的大手,一会儿攥成拳头,一会儿又松开,手心里全是汗。
走廊的墙壁被他高大的身影投下长长的影子,随着他的走动,那影子也跟着晃来晃去,像他此刻慌乱的心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王郎中和他老伴吴氏赶到了。
“怎么样了?进去多久了?”
王郎中一看见孙大成,就急着问。
“刚进去没一会儿。”
孙大成的嗓子干得冒烟。
王玉霞的痛呼声又从门缝里传了出来,一声比一声高。孙大成的心揪得更紧了,脚步也更快了。
王郎中听着女儿的叫声,也站不住了。他行了一辈子医,救了无数人,可事到临头,关系到自己女儿,那份镇定早就丢了。
他背着手,也开始在走廊上转圈。
“我就说嘛!生个孩子,哪用得着来这个地方!”
他一边走一边嘟囔,语气里全是焦躁和埋怨。
“她娘当年生她,不就是在家里的床上?我搭把手,请个接生婆,顺顺当当的!来这儿,还得让人家拿剪子剪,这不是遭罪吗?我自家就能解决的事,非要来这儿!”
于是,卫生院的走廊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。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,和一个清瘦干瘪的老头,一前一后,像两只无头苍蝇,在同一条道上来来回回地转悠。
孙大成的步子大,沉稳,但每一步都透着一股压抑的暴躁。他目不斜视,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,仿佛想用眼神把它烧穿。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嘴唇抿得发白,脸上的线条绷得像石头一样。
王郎中的步子小,急促,还有些颠三倒四。他一边走,一边搓着手,嘴里念念有词,一会儿骂卫生院多此一举,一会儿又念叨着哪本医书上写的难产方子,整个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两个人谁也不理谁,一个顺时针走,一个逆时针走,有好几次都差点撞在一起。他们脚下的水磨石地面,被两双鞋底磨得发亮,仿佛要被他们走出一条沟来。
吴氏是三个人里最镇定的。她搬了条长凳,坐在产房门口,看着自己女婿和老头子在眼前晃来晃去,晃得她眼都花了。
“我说你们这一老一小,能不能消停会儿?”
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,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好笑。
“走过来走过去,地都要被你们踩塌了!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?都坐下,踏踏实实等着!”
孙大成像是没听见,依旧在走。王郎中停下脚,瞪了老伴一眼:“你懂什么!头发长见识短!这叫关心则乱!”说完,又接着转了起来。
吴氏摇了摇头,懒得再理他们。她把耳朵贴在门上,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像砂轮一样磨着人的耐心。走廊尽头的窗户,从灰白变成了墨黑。孙大成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圈,只觉得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。
里面的声音时断时续,每一次停顿,都让他心惊肉跳;每一次响起,又让他肝肠寸断。他宁愿那些痛苦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。
突然,里面所有的声音都停了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孙大成猛地停住脚步,浑身的血都凉了。王郎中也僵在了原地,脸色煞白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,一声清脆、嘹亮的啼哭,像一道闪电,划破了沉沉的黑夜。
“哇——哇——”
孙大成整个人都软了,他扶着墙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刚才那股子紧绷的劲儿一泄,差点瘫坐在地上。
王郎中一拍大腿,脸上瞬间笑开了花:“生了!生了!”
门开了,护士抱着一个用小被子裹着的婴孩走出来,满脸笑容:“恭喜,是个闺女,六斤八两,母女平安。”
孙大成凑过去,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个红通通、皱巴巴的小脸。他想伸手摸一下,又怕自己手太粗,弄疼了她。这就是他的孩子,他和玉霞的孩子。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温柔,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膛。
王玉霞被推了出来,脸色苍白,头发被汗水浸湿了,但眼睛亮得惊人。她看着孙大成,虚弱地笑了笑。
孙大成俯下身,握住她的手,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是一个劲儿地笑,那憨厚的笑容里,带着泪光。
回到柳树湾,已经是几天后了。吴氏跟着过来照顾月子。她是个麻利人,把王玉霞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。可孙大成还是不放心,什么事都要亲自过问。
“娘,给玉霞熬的鸡汤里放红枣了吗?”
“娘,屋里窗户别开太大,当心小月着凉。”
“娘,尿布用开水烫过了吗?”
他一天要问上几十遍,吴氏被他问得哭笑不得,嘴上嫌他啰嗦,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。她知道,自己的女儿是嫁对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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