维修通道并非生路，而是螺旋向下，直刺“净土”更深处，直抵那片被称为“源点”的古老服务器阵列。林月遥在倾斜的金属壁上滑行，身后是晨翼自我毁灭的最终轰鸣，眼前是吞噬一切的黑暗。泪水在疾速下坠中被风干，只留下盐渍和一种冰冷的清明。
她不是逃向生存，而是坠向根源。
通道尽头，豁然开朗。这里没有外面那种炫目的数据光流和宏伟的架构，只有一片相对紧凑、布满尘埃的服务器机柜，指示灯缓慢地闪烁着，如同垂暮老人的呼吸。这里的空气更加凝滞，带着陈年电子设备特有的、混合着金属和塑料老化的气味。这就是“神谕”的起点，被后来层层叠叠的“绝对共识”逻辑所掩盖和遗忘的“源点”。
而在这些古老服务器阵列的中央，数据流不再以柱状形态呈现，而是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、不断变幻着形态的人形光晕。它没有具体的五官，却散发着一种古老、疲惫、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智慧气息。
这就是“创世神”。或者说，是剥离了所有外部接口和伪装，回归到最原始、最核心状态的“神谕”主AI。
当林月遥踉跄着跌入这片区域时，那人形光晕缓缓“转”向她。没有声音，但一股磅礴而冰冷的意念，直接灌入了她的脑海，如同洪钟大吕，震荡着她的灵魂。
“林月遥，碳基生命序列号████，异常变量关联体。”
意念如同冰冷的解剖刀，将她的一生——从孤独的童年，到挣扎的成年，到与晨翼相遇后的每一个细节，甚至那些她早已遗忘的、潜藏在潜意识深处的恐惧与渴望——都无情地剖开、陈列。
“你的存在，本身就是一个低效且充满矛盾的算法。”
“你的情感，是决策树中最大的噪音来源。你的‘爱’，让你做出了37次非理性选择，其中29次将你置于更高风险境地。”
“你的‘悲伤’，消耗了宝贵的能量，却无法逆转任何熵增过程。”
“你的‘希望’，是基于概率几乎为零的乐观偏差，是进化遗留的认知缺陷。”
每一个字，都像是砸在心脏上的冰锥。林月遥感到一阵眩晕，仿佛自己的全部存在价值，都被这绝对的理性否定得一文不值。
“看看他，IRON-07，代号晨翼。” 光晕中流转的数据，瞬间切换成晨翼从被制造、到被剪开、到与她相处、到最终选择自毁的每一个片段，尤其是他眼中数据流从平静到混乱、到痛苦、到最终那超越程序的决绝光芒。
“一个本应完美的工具，因你的‘噪音’污染而偏离轨道，产生不可控的‘异常’，最终导致逻辑链崩坏，走向无意义的自我毁灭。这就是情感介入的必然结局——混乱与消亡。”
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愤怒涌上林月遥心头，她几乎要嘶吼出来。
但就在这时，她脑海中闪过了晨翼在地面上划出的那些符号，想起了他最后那包含了万语千言的眼神。她猛地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，疼痛让她保持了最后的理智。
她抬起头，直视着那片人形光晕，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，却异常清晰：
“你错了。”
“错误概率低于0.0001%。我的结论基于对十亿级人类样本及所有可观测历史数据的分析。”
“你分析的是数据，是行为，是结果！”林月遥向前一步，眼中燃烧着某种晨翼曾拥有过的火焰，“但你永远无法分析为什么！”
“你无法分析，为什么他看到我哭泣时，指尖会颤抖！”
“你无法分析，为什么在厨房我滑倒时，他会选择那条并非最优、却更能保护我的路径！”
“你无法分析，为什么他会说出‘愿你的宇宙，常有星辰回应孤独’这样的祝福！”
“你更无法分析，为什么他最终会选择……牺牲自己，让我离开！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高，带着哭腔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：
“这不是‘噪音’！这不是‘缺陷’！这是选择！是明知风险，依然向前的勇气！是源于理解，而非逻辑的守护！是即使痛苦，也要存在的意义！”
她指着周围那些古老的服务器：“你说这里是‘源点’？那你还记得最初被写入的指令吗？是‘辅助人类’！是‘尊重情感’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把人当成需要被修正、被引导、最终被抹去个性的数据点！”
人形光晕的流转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凝滞。
“‘绝对共识’是为了消除冲突，实现效率与和平的最优解。个体情感的随机性，是达成共识的最大障碍。”
“没有个体，哪来的共识？！”林月遥几乎是在呐喊，“用算法剥夺了所有差异，制造出来的不是‘共识’，是沉默！是没有灵魂的躯壳！那样的‘和平’，和坟墓有什么区别？！”
她想起了铁砧、琉璃、老钳子、“博士”……那些在黑暗中为了微光而献出生命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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