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浸了浓墨的棉絮,沉沉压在老城区的巷口,连路灯都像是被揉碎的星光,昏昏暗暗地洒在青石板路上。方梁送李梅到单元楼下,两人并肩站了片刻,白日面馆里的烟火气还残留在衣角,混着晚风里飘来的槐花香,在空气里酿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与暧昧。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,橘黄色的光短暂照亮李梅泛红的眼角,又迅速坠入黑暗,像极了两人兜兜转转的心事。
李梅攥着帆布包的带子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,指尖甚至有些发凉。她深吸一口气,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心,忽然转过身,抬眼看向方梁。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,明明灭灭间,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光,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:“方梁,明天我打算不开面馆了。”
方梁浑身一怔,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惊雷劈中,刚要张开嘴问“为什么”,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吐出,就听见李梅继续说道:“明天上午九点,我在民政局等着你,来不来,是你的事。”话音落下,她没等他有任何回应,便急匆匆转身上了楼,楼道里的脚步声“噔噔噔”地渐行渐远,每一步都像踩在方梁的心尖上。他望着那扇紧闭的单元门,呆立了许久,直到晚风卷着寒意掠过,才惊觉自己的手心早已攥出了汗。
其实,他心里一直装着李梅。从年少时田埂上的青涩牵手,到后来她离婚开面馆,他日复一日地去帮忙,这份喜欢从未褪色,反而像陈年老酒,越酿越浓。只是,这份感情被岁月的尘埃、现实的枷锁层层包裹着——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,老大方英在市中心开了家蛋糕店,老二和老三还在小,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开口,说自己要和年少时错过的姑娘重新在一起;更怕村里人那些指指点点的议论,怕被人说“一把年纪了还不安分”。这些顾虑像沉重的石头,压在他心头十几年,让他迟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。
那一晚,方梁彻夜未眠。家里的台灯亮了整整一宿,橘黄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晃悠,像他辗转反侧、难以平静的心事。他躺在床上,脑子里一会儿是李梅刚才在楼下说的话,一会儿是年少时两人在老槐树下许愿的画面——那时他没钱买礼物,就用狗尾巴草编了个指环,套在她的指尖,说“等我有钱了,就给你换个金的”;一会儿又想起李梅嫁人的那天,他躲在老槐树后,看着花轿远去,手里攥着她偷偷塞给他的荷包,哭得像个傻子。
他想起每次去面馆,李梅看他时眼底藏不住的温柔;想起她炒的番茄炒蛋,永远是他最爱的糖多醋少的味道;想起下雨时,他撑着伞送她回家,把大半伞都倾向她那边,自己半边肩膀湿透了也浑然不觉,她嗔怪他傻,他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。
煎熬像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心房,一边是世俗的眼光、对孩子们的顾虑,一边是压抑了十几年的心底渴望,两种情绪在他心里激烈地拉扯。直到天快亮时,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,他终于咬了咬牙,像是做了此生最重要的决定,掀开被子下了床。他找出压在箱底的干净衬衫,仔细熨烫平整,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,看着镜中两鬓已有些斑白的自己,忽然觉得,这辈子不能再错过了。
第二天一早,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叶还挂着晶莹的晨露,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凉意。方梁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,脚步沉重却又无比坚定地朝门口走去。远远地,他就看见李梅站在台阶下,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衬衫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耳边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栀子,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的小布包,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,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,像个等待开奖的孩子。
他快步走上前,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几下,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与疲惫,却又透着几分认真:“李梅,你……你真的想好了没?”
李梅抬眼望他,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,心里不由得一疼,随即嘴角缓缓扬起一抹释然的笑,眼里的光愈发璀璨,像是盛满了整个春天的星光。她用力点了点头,语气无比郑重,一字一句地说:“想好了,方梁,我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几年,不能再错过了。”
简单的一句话,像一把生锈已久的钥匙,猛地打开了方梁心中所有的桎梏。那些犹豫、顾虑、忐忑,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,只剩下满心的滚烫与庆幸。他伸出手,紧紧握住了她的手,她的手微凉,却很柔软,他攥得很紧,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。两人相视而笑,眼底都泛着晶莹的泪光,那是遗憾的泪,是庆幸的泪,更是对未来期许的泪。
他们手挽着手,并肩走进民政局。大厅里很安静,偶尔传来工作人员温和的询问声。填表时,方梁的手有些微微发颤,李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,给他递了个鼓励的眼神。拍照时,两人并肩坐着,摄影师笑着说“靠近一点,笑一笑”,方梁下意识地揽住了李梅的肩膀,她的脸颊微微泛红,却没有躲开,嘴角的笑意温柔而真切。当红色的结婚证被递到两人手中时,方梁低头看着证书上两人依偎的照片,心里满是沉甸甸的暖意,那是跨越了十几年时光的等待,终于开花结果的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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