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牢的日子,如同在一条永无尽头的黑暗潮湿隧道中蹒跚前行,不见日月轮转,唯有甬道两侧那几盏长明不灭、灯焰昏黄跳跃的油灯,勉强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,勾勒出时间流逝的模糊轮廓。
蓝景行的生活,迅速被刻板、重复且无时无刻不充斥着负面气息的节奏填满,仿佛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一种由绝望、麻木和隐忍调和成的粘稠液体里。
每日卯时,天色未明,寒意最盛之时,他便要准时赶到丙字区那间充斥着烟草和汗臭的耳房点卯。王牢头多半已经叼着烟袋等在那儿,浑浊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到岗的狱卒,确认无人缺席。随后,便是例行的巡牢。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深曲折、回声阵阵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,伴随着腰间钥匙串哗啦作响的金属碰撞声,以及从两侧牢房深处传来的锁链拖曳的刺耳摩擦声、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,或是不明所以、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和呓语。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,形成天牢清晨特有的、令人窒息的序曲。
送饭,是最考验心志也最磨灭人性的活儿之一。提着那桶几乎能照见人影、寡淡得可怜的稀粥,或是散发着隐隐馊味的硬窝头,沿着冰冷潮湿的通道缓缓走去。栅栏后面,随着脚步声靠近,会窸窸窣窣地伸出无数只脏污、枯瘦、带着新旧伤痕或病态浮肿的手。大多数眼神是空洞麻木的,如同早已干涸的死水潭,但在那点维系生命的食物递到的瞬间,这些眼睛里又会骤然爆发出近乎野兽般的贪婪和急切的光芒。蓝景行必须时刻绷紧神经,保持警惕,身体微微后倾,防止有人趁机暴起抢夺食物甚或伤人。他强迫自己模仿老李头那副麻木不仁的模样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动作机械而准确,将那份代表着最低生存线的食物,精准而迅速地倒入牢房外沿摆放着的破口陶碗或木碗里,不多看一眼栅栏后的情形,也不做任何不必要的停留,仿佛面对的只是一堆需要投喂的物体。
而清洗刑具,则是另一重对感官和意志的残酷考验。行刑房设在天牢最深处,即便不使用时,那里也弥漫着一股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的、仿佛已经浸入每一块砖石、每一道木缝的血腥气与一种更深层的、由无数痛苦和恐惧凝结而成的阴冷气息。各种奇形怪状、带着暗褐色顽固污渍的刑具,冰冷而沉重,散发着金属特有的死亡味道。需要用水和硬毛刷,仔细地擦拭每一道凹槽、每一个关节,去除上面可能残留的、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肉残渣。有时,甚至能在刑具的夹缝或锯齿间,发现细小的、令人不敢细想的碎骨屑。初次接触时,胃里翻江倒海,喉头阵阵发紧,蓝景行全靠灵魂深处那超越常人的坚韧和对长远目标的执着,才强行压下了生理上的强烈不适。他明白,这也是“规矩”的一部分,是融入这个黑暗世界、被这里 tacitly (心照不宣地) 接受所必须承受的洗礼。他沉默地做着,一丝不苟,将每一件刑具清洗得泛着冷硬的微光,仿佛要通过这种近乎仪式般的劳作,来熟悉、甚至征服这里的残酷法则。
王牢头似乎对他这种沉默寡言、手脚麻利、吩咐的事情都能完成却又不过分殷勤讨好的表现还算满意。偶尔在空闲时,会叼着烟袋,用那沙哑的嗓音,看似随意地指点他几句牢里的“常识”。比如,甲字号区关押的某些犯人背景复杂,牵扯朝堂,轻易动不得;乙字号区有几个真正的亡命徒,手上人命不止一条,提审送饭时需格外提防;又或者,哪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动作,是狱卒之间心照不宣的捞油水手段,并再次用那双看透世情的浑浊眼睛盯着他,告诫“手别痒,命更长”。
蓝景行将这些或真或假、或明或暗的信息一一记在心里,如同整理线索般仔细甄别、消化。他清楚地知道,王牢头这有限的“照顾”,更多是看在赵管事那层若有若无的关系以及可能存在的后续“孝敬”上,绝非对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本身有何青眼。
而同僚之间的关系,则显得更为微妙复杂。狱卒中,有像老李头那样早已被岁月和环境磨平了所有棱角,麻木不仁,只求安稳混到老死,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的;也有几个相对年轻些的,或是子承父业,或是如他一般通过各种门路塞进来的,对他这个“新人”既有几分排外的审视和好奇,也隐隐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蔑。他们休息时,偶尔会凑在角落里,用粗鄙下流的语言谈论着哪家暗门子的姐儿够味,或是压低声音,带着炫耀意味地交流着从哪些胆小或软弱的犯人身上,又榨取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好处。面对这些,蓝景行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待在稍远的地方,仿佛在出神,实则竖着耳朵捕捉每一丝可能有用的信息,但他从不参与讨论,不发表评价,只在目光偶尔对上时,露出一个符合他当前年龄和身份地位的、略显生涩甚至有些局促的笑容。
他知道,自己暂时无法真正融入这个群体,也无需强行融入。他的目光,早已越过了这阴暗的牢墙。他的目标,从来不是在这里结交朋友,或是争抢那点蝇头小利,而是寻找能指引他踏上武道之途的“老师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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