卦辞月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,依旧把脸埋着,不肯抬头,也不肯出声。
仿佛只要不开口,那些纷乱的情绪就不会变成现实。
寂言沉默了片刻。
他没有再追问。
只是那放在卦辞月后背的手,极其轻微地,收拢了些许力道,将那具微微颤抖的、温热的身躯更稳地圈在了自己冰冷的怀抱里。
殿内一片寂静,只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。
寂言就那样站着,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,任由那轮暂时被阴云笼罩的小太阳,在他怀中汲取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、奇异的安宁。
寂言感受着怀中人儿持续的沉默与那细微的、依赖般的颤抖,那亘古不变的冰冷心绪中,一丝极淡的、类似于“无奈”的情绪悄然滋生。
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,但基于对卦辞月状态的判断,他得出了一个最直接的可能性——累了。
在外面跟着武神凌那小子疯跑,或许是消耗过大,或许是遇到了什么耗费心神的事情,这才导致他一反常态,如此蔫蔫地挂在自己身上。
既如此,便该休息。
寂言并未强行将卦辞月从自己身上扒开。他只是抬起了另一只空着的手,使出一个无声无息的清洁仙术。
光华掠过,卦辞月身上沾染的些许尘土、林间的草屑,甚至那因为抓捕野鸡而可能残留的细微气息,都在瞬间被涤荡干净,恢复了清爽。连那有些凌乱的金粉色长发,都变得柔顺蓬松起来。
做完这一切,寂言这才微微弯腰,手臂穿过卦辞月的腿弯,稍一用力,便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,轻松地将这个挂在自己身上的“大型挂件”打横抱了起来。
卦辞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动了一下,环在寂言腰后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,脑袋在他颈窝处无意识地蹭了蹭,发出了一声模糊的、带着鼻音的哼唧,但依旧没有松开手,也没有睁眼。
寂言抱着他,步履沉稳地走向那张巨大的床榻。他本想将卦辞月安置在床铺里侧,让他好好睡一觉。
然而,当他试图将卦辞月放下时,却发现遇到了阻力。
那双环在他脖颈和腰后的手臂,虽然力道不算很大,却带着一种固执的、不肯松开的意味。仿佛一旦松开,那点刚刚汲取到的、冰冷的安稳就会消失。
寂言动作顿住。
他低头,看着即便是在闹别扭的迷糊状态中,依旧紧紧扒拉着自己不放的小家伙。那张精致的脸上还带着点未散尽的闷闷不乐,眉头微蹙,长睫轻颤,仿佛在梦中都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。
若是强行掰开,定然会惊醒他。
寂言在原地静立了片刻。
最终,他放弃了将人单独放下的打算。他就着抱着卦辞月的姿势,自己在床沿坐了下来。
如此一来,卦辞月便几乎是侧坐在了他的腿上,上半身依旧紧密地贴合在他的怀里,脑袋靠着他的胸膛,姿势虽然有些别扭,但对于睡得死沉的某人来说,似乎并无影响。
就在寂言以为他会就这样睡去时,怀里的人却突然动了动。
卦辞月并没有睁眼,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寂言的颈窝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,破碎地溢出:
“我不明白……”
寂言微微一怔。
“……真的不明白……”
那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哽咽的颤音。紧接着,寂言便感觉到,颈侧那片与他冰冷肌肤相贴的、温热的脸颊上,传来了一种湿润的、滚烫的触感。
哭了?
寂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。
卦辞月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,自从最初被强行带来、缩在墙角无助哭泣之后,他似乎就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压在了心底,用愤怒、用倔强、用逐渐的适应和偶尔的狡黠来武装自己。
可此刻,那强撑起来的外壳仿佛碎裂了,露出了里面依旧柔软而困惑的内核。
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,浸湿了寂言玄色的衣襟,那温度对于他冰冷的体温而言,灼热得有些惊人。
寂言垂眸,看着怀中微微颤抖的肩膀,听着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细微啜泣声,淡紫色的眼眸中,那亘古的冰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泪水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。
他不明白?
不明白什么?
不明白为何会被强制契约?不明白为何会被困于此?不明白这所谓的“家人”是真是假?还是不明白……他自己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?
寂言抬起那只空闲的手,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涩与迟疑,最终,还是轻轻落在了卦辞月那柔软的金粉色发顶上。
他没有说话。
没有安慰,没有解释,也没有追问。
只是就这样,静静地坐着,任由卦辞月抱着他,将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委屈、迷茫与不甘,化作滚烫的泪水,浸湿他的衣襟。
他像一座沉默的山,承接着小太阳突如其来的雨。
寝殿内,只剩下少年压抑的哭泣声,以及男人那无声却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的陪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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