娄晓娥把最后一页账册叠成方块,塞进樟木箱的夹层时,指腹蹭过箱底那道浅浅的刻痕——是去年冬天用发夹划下的,当时正算着许大茂欠的三笔账:借走的五尺布票、代买煤球多扣的两毛七,还有他赌输了赖在娄家蹭的三顿晚饭。
“妈说你又在翻旧账。”娄母端着碗杏仁茶进来,瓷勺碰到碗沿叮当作响,“多大的事儿,记到现在。”
娄晓娥没抬头,指尖点着账册上“许大茂”三个字:“不是记仇,是怕忘了。”她抽出铅笔,在“三顿晚饭”后面补了个括号,里面写着“掺了红薯面的窝头”。许大茂总说娄家顿顿白米白面,却忘了他啃窝头时,嘴角沾着的糠渣掉在她家桌布上,扫了三遍才干净。
正写着,院门外传来许大茂的大嗓门:“晓娥妹子,借你家磅秤使使!”
娄晓娥把账册倒扣在桌上,铅笔还斜插在纸页间。许大茂已经掀帘进来,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,一股生红薯的土腥味混着他身上的酒气飘过来。“刚从乡下弄来的红薯,称称多少斤,回头分你家一半。”他笑得满脸褶子,眼尾的细纹里还卡着点黑泥——准是又跟乡下亲戚讨便宜去了。
娄晓娥没接话,径直走到墙角拎起磅秤。铁皮秤盘磕在地上发出闷响,她弯腰调秤砣时,看见许大茂的鞋跟沾着片干枯的玉米叶,心里立刻默算:上周他说去城里办事,看来是撒谎。
“喏。”她把磅秤推过去,声音平平的。许大茂把布袋往秤盘上一扔,红薯滚了滚,露出个烂了角的,他慌忙用脚勾了勾袋子,想把烂的藏进去。娄晓娥看得清楚,铅笔在账册背面飞快画了个烂红薯的简笔画。
“十五斤半。”许大茂盯着秤星,突然拍大腿,“好家伙,够吃半个月了。”他手在布袋里掏了掏,摸出个最大的红薯塞过来,“给,刚挖的,甜着呢。”
红薯皮上还带着湿泥,娄晓娥没接。她瞥见许大茂袖口磨破的地方,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秋衣——上周他还跟傻柱吹嘘“新做了套列宁装”,看来又是骗人。“不用,”她指了指桌角的空碗,“刚喝了杏仁茶,腻得慌。”
许大茂的手僵在半空,讪讪地把红薯揣回兜里:“也是,你们精细人不爱吃这个。”他挠挠头,突然压低声音,“跟你说个事儿,我托人弄到批紧俏的红糖,八毛一斤,给你留两斤?”
娄晓娥的铅笔顿了顿。粮本上明明标着红糖凭票供应,八毛根本买不到,多半是投机倒把来的。她翻开账册,找到“许大茂”那页,在“三顿窝头”下面添了行小字:“涉嫌倒卖红糖”。笔尖太尖,戳破了纸页,露出下面垫着的旧报纸,上面“打击投机倒把”几个字格外扎眼。
“我家糖够吃。”她合上账册,声音冷了些,“倒是你,前天借我家的磅秤还没还,今天又来借,不如直接搬你家去?”
许大茂的脸腾地红了,酒气混着尴尬往上涨。“这就还,这就还。”他慌里慌张解下布袋,红薯滚出来两个,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藏起来的烂角,“哎呀,这破红薯,回头我给你换好的来。”
“不用换。”娄晓娥弯腰捡红薯,故意把烂角冲外,“就这样挺好,省得有人总忘了自己吃的是啥。”她把红薯放进许大茂的布袋,手指在烂角上轻轻一按,泥渍蹭在他手背上,“称完了,十五斤半,你分七斤给我家就行。”
许大茂哪敢说不,拎着布袋往外走,脚底下拌了一下,差点摔在门槛上。娄晓娥看着他的背影,铅笔在账册上又添了笔:“欠七斤红薯,烂角一个抵两斤,实欠五斤。”
娄母在门口摇着头笑:“你这孩子,跟个账房先生似的。”
“不然呢?”娄晓娥把账册锁进抽屉,钥匙串上的小铜铃叮铃响,“他上次借布票说给我扯块花布,结果拿回块掉色的蓝咔叽,我妈做的新袄穿两次就成灰的了——这笔账还没算呢。”
正说着,傻柱掀帘进来,手里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:“晓娥,借点碱面,秦淮茹家的用完了。”他嗓门大,震得窗纸都颤了颤。
娄晓娥从灶台旁的罐子舀了半勺碱面,倒进傻柱的碗里。“秦淮茹家碱面总不够用。”她随口说,眼睛却盯着傻柱袖口沾着的红糖渣——不是自家那种带苦味的土红糖,是掺了砂糖的细糖,跟许大茂说的“紧俏红糖”一个味。
“可不是嘛,仨孩子呢。”傻柱挠挠头,碗沿的豁口刮到手指,他浑然不觉,“对了,许大茂跟你说红糖的事了?他也问我要不要,我说家里有,没要。”
娄晓娥的手指在灶台沿上划着圈,碱面的白粉末沾在指尖:“他说八毛一斤?”
“可不是,黑心肠。”傻柱啐了一口,“正经供销社才六毛,还凭票。他那来路不明的,我才不沾。”
果然是投机倒把。娄晓娥把指尖的碱面弹进灶膛,火星“噼啪”跳了两下。“傻柱哥,你可别跟他掺和。”她声音轻下来,带着点认真,“上次他卖的鸡蛋,我妈煮了发现是坏的,黄都散了。”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