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罗伊的睫毛在血泊中又颤了颤。
他原以为意识会像被揉皱的信纸般逐渐模糊,可此刻那些散入地脉的碎片反而愈发清晰——泰晤河底的暗流正托着他的思绪,沿着铸铁桥桩里的晶藤脉络往内陆钻。
曼彻斯特的纺织机轰鸣声撞进他耳中,不是刺耳的咔嗒,而是某种带着韵律的震颤;伯明翰的高炉喷薄出热浪,在他意识里化作橙红色的波浪,每道浪尖都翻卷着工人擦汗时的喘息;当经过谢菲尔德的锻造坊,铁锤击打铁砧的脆响突然串成旋律,他竟听出了童年时老管家哼唱的晚安曲。
这是...集体记忆?他在意识里呢喃。
那些被遗忘的叹息、号子、被绞死前的呢喃,此刻正顺着地脉的管道往他意识里涌。
雷丁镇的老面包房飘来麦香,他看见二十年前被辞退的帮工蹲在巷口啃冷硬的面包,嘴里骂骂咧咧却始终没说出那句康罗伊家的面包最实在;利物浦码头的咸湿海风裹着哭腔,他听见七年前溺亡的少年水手在浪里喊妈妈,我摸到星星了——那是原主记忆里从未有过的画面。
某个瞬间,他的意识体撞上了曼彻斯特纺织厂的汽笛。
尖锐的鸣响炸开时,他突然到无数光点在英格兰地图上亮起。
兰开夏郡的纺织女工放下纱锭揉眼睛,约克郡的矿工摘下安全帽揉太阳穴,爱丁堡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,对着空壁炉说:怪了,我怎么闻见我母亲烤的姜饼味?
雷丁小镇的小学教师爱丽丝·卡特揉着发涨的额头坐起身。
煤油灯在床头柜投下摇晃的影子,她摸到枕头下的日记本时,指尖突然顿住——刚才的梦太真实了。
金色的麦田在风里起伏,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,像极了三年前康罗伊少爷回镇时,皮靴踏过石板路的轻响。带着整个英格兰的呼吸...她喃喃重复着梦里的声音,蘸着墨水的笔尖在纸上洇开个小团,乔治少爷...他是不是在告诉我们什么?
贝尔法斯特塔台的黄铜门被撞开时,詹尼正用银镊子夹起一片晶藤样本。
她的差分机终端还在嗡鸣,全息投影的英格兰地图上,那些突然亮起的光点让她瞳孔微缩——和康罗伊意识扩散的轨迹完全重合。
亨利!她转身时发辫扫过桌角的咖啡杯,把晶藤网络的频段再调高三千赫兹!
埃默里,把你刚截获的太平洋信号投影出来!
金发的高瘦青年从传声管后探出头,眼镜片上还沾着调试仪器的油渍:詹尼小姐,地脉共振的谐波已经覆盖全英了!
更诡异的是...每个光点对应的居民都在记录相似的梦境。他推了推眼镜,调出一串跳动的数字,这是雷丁镇卡特小姐的日记扫描件,关键词重复率高达78%。
埃默里·内皮尔扯松领结挤进来,腋下还夹着从外交部顺来的牛皮纸档案。
他的脸红扑扑的,显然是跑着上的塔台:詹尼,我查到了!
内阁的对华备忘录里提到,广州领事发现民间...等等,这是什么?他盯着詹尼终端上的《鹿鸣》声波图,声音突然变轻,这波形...和康罗伊的步频完全吻合?
詹尼的银镊子悬在半空。
她盯着太平洋信号的解码结果,二十四节气的两个字在全息屏上泛着青光。十七分钟一次的重复频率,是乔治每天晨跑的步频。她的指尖划过空气里的声波曲线,《鹿鸣》是宴客之诗,古人用礼乐通天地,现在有人在用同样的逻辑回应我们的共振。
亨利突然拍响操作台:晶藤网络捕捉到新波动!
康罗伊的意识...他在谢菲尔德的锻造坊停住了!
詹尼猛地抬头,终端上的光点在谢菲尔德区域骤然亮如星子。
她抓起外套往身上套,动作却在触到口袋里的差分机齿轮时顿住——那是康罗伊初到哈罗公学那天,从他书包里掉出来的旧物。启动南洋预案。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冰锥,埃默里,你继续跟进外交部的动向;亨利,把晶藤样本和声学仪器装船,伪装成利物浦的茶叶商船。
詹尼小姐,要通知维多利亚女王吗?埃默里翻着备忘录的手突然顿住,这里有一句...广州领事报告,近来民间出现异常共振现象,疑似与洪秀全余部有关
詹尼的瞳孔缩成针尖。
她想起三小时前太平洋传来的《鹿鸣》之音,想起康罗伊倒在伦敦桥时,嘴角血沫里混着的淡紫色荧光——那是地脉能量过载的痕迹。暂时不通知王室。她扣好最后一粒纽扣,乔治的意识扩散...可能是突破超凡者的契机,也可能是某种召唤。
塔台外的风突然大了。
詹尼推开窗户,咸湿的海风吹得她睫毛乱颤。
她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线,那里的紫光比三小时前更浓了些,像有人在云层后点燃了第二架风琴。
伦敦桥的石板缝里,康罗伊的手指突然微微蜷起。
泰晤士河的雾气仍在往他血管里渗,带着某种温热的、脉动的力量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