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往南走,山渐渐矮了下去,露出大片裸露的红土,像被剥了皮的伤口。空气中飘着硫磺味,混着铁锈气,闻久了嗓子眼里像卡着沙砾。狗剩的开山斧劈断过三根挡路的枯木,斧刃上的红锈总也擦不干净,倒像是吸饱了这土地里的血。
“前面是老锡矿,”阿朵的银蛇盘在她手腕上,蛇眼盯着远处的烟囱,“它说矿脉里缠着东西,比铁轨下的冤魂更重。”
路边的茅草棚里挤满了矿工,个个面黄肌瘦,肋骨像算盘珠似的凸着。见了他们,有人往矿道里缩,有人偷偷抹泪——个穿破棉袄的少年,袖口磨出了洞,露出的胳膊上满是针眼,针眼里渗着黑血。
“是‘矿瘾’。”阿朵用银簪挑开少年的袖口,簪尖立刻变黑,“法国人往矿里掺了鸦片烟膏,说是能提神,其实是让矿工离不开矿洞,死了都得烂在里头当‘矿灵’。”
少年突然抽搐起来,嘴里胡乱喊着“要烟土”,指甲抠着泥地,抠出五道血痕。阿朵往他嘴里塞了颗青黑色的药丸,是用苗寨的解蛊草做的。少年呛咳着吐出些黑痰,眼神渐渐清明,指着矿洞深处:“里面……有个铁笼子,关着会说话的石头,法国人说那是‘矿神’,要咱们天天往里面扔活人……”
狗剩举着镇邪镜往矿洞里照,镜面映出蜿蜒的矿道,道上的铁轨沾满黑泥,泥里裹着碎骨。最深处有团红光,像只睁着的眼,红光周围缠着无数细线,线的另一头,连着每个矿工的影子。
“是‘血祭咒’。”镜背上的字烫得吓人,“陈九的《山经》里提过,西域邪术,用活人精血喂石头,石头吸够了魂,就能自己出矿,法国人是想让这矿脉变成会吃人的活物。”
老张头往矿道里扔了块山魂钢片,钢片落地的瞬间,矿洞里传来刺耳的尖啸,像是无数人在同时磨牙。接着,道黑影从矿道里窜出来,是个缺了条腿的矿工,裤管里塞着稻草,手里却攥着把铁镐,眼睛翻白,直勾勾地冲向阿朵。
“被矿瘾控制了。”阿朵甩出银针,扎在他的太阳穴,黑影猛地停住,瘫在地上,嘴里淌着涎水。狗剩蹲下身,发现他后颈有个烙印,是个西洋字母,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。
“每个矿工都有这烙印。”少年躲在老张头身后,声音发颤,“法国人说这是‘归属印’,印子没了,人就得死。昨天有个大叔想逃,被监工抓住,直接扔进了融矿炉,连骨头渣都没剩下。”
正说着,矿洞口传来汽笛声,呜呜地响,震得红土簌簌往下掉。十几个法国兵举着枪冲出来,为首的军官戴着白手套,手里把玩着个银质烟盒,烟盒上刻着朵蔷薇,花瓣尖却磨得锋利,像小刀子。
“抓住这些闹事的。”军官的汉语说得流利,却带着股子 condescension(居高临下),“矿神正饿着呢,多几副新鲜骨头,它今天的出矿量能翻一倍。”
他打开烟盒,里面装的不是烟卷,是些黑色的膏体,散发着甜腻的香气。矿工们闻到味,突然躁动起来,像被勾了魂似的往军官身边凑,有人甚至跪下来,求他给点“提神的药”。
“是浓缩烟膏。”阿朵往竹篓里撒了把草药粉,银蛇突然窜起,咬向军官的手腕。烟盒“当啷”落地,膏体摔在红土上,竟像活物似的蠕动,钻进土里,土面上立刻冒出些黑色的须根,须根缠着只路过的蚂蚱,瞬间就把蚂蚱吸成了空壳。
“把他们扔进矿洞。”军官抽出佩剑,剑刃闪着寒光,“矿神不挑食,活的死的都行。”
法国兵举枪要射,鹰仙突然俯冲下来,爪子抓掉了为首士兵的枪栓。虎仙则扑向军官,一爪子拍飞他的佩剑,狼崽子们叼住士兵的裤腿,拖得他们东倒西歪。狗剩抡起开山斧,劈向矿洞口的铁轨,铁轨应声而断,露出下面的黑土——土里竟嵌着无数枚铜钱,钱眼对着矿洞深处,像是在给什么东西送祭品。
“是‘买命钱’。”老张头捡起枚铜钱,上面锈迹斑斑,刻着“光绪通宝”,“法国人逼着矿工把工钱换成铜钱埋在这,说是给矿神的买路财,其实是用铜钱上的人味,引着矿神认他们当主子。”
阿朵突然往矿洞里扔了把忆魂香,烟雾顺着矿道飘进去,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。烟雾里浮出些人影:有矿工被鞭子抽着挖矿,有女人抱着孩子跪在矿洞口哭,还有法国人把反抗的人捆起来,直接推进矿道深处的红光里。
“那石头是‘血玉髓’。”阿朵的声音发颤,“苗寨的古籍里说,这玉髓本是山魂凝结的,能保矿脉丰饶,可被邪术染了血,就成了吃人的东西。你看,它吸的人越多,红光就越亮,亮到极致,整座山都会变成它的胃。”
狗剩掏出唤山号,对着矿洞吹了三声。号声刚落,矿道里的铜钱突然“嗡嗡”作响,钱眼冒出青烟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。接着,洞顶的岩石开始松动,落下的碎石砸在铁轨上,竟砸出些绿色的嫩芽——是被矿脉压住的山根,终于顺着石缝钻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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