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课桌的距离》(五)(终章)
高考结束后的日子,像被按下了加速键。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,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空茫和对未来的悬而未决。空气里漂浮着一种焦灼的尘埃,那是等待成绩揭晓前的集体性失重感。曾岚把自己关在家里,试图用睡眠填满时间,却总在凌晨惊醒,望着天花板发呆。偶尔,指尖会无意识地划过书桌边缘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高三无数次演算留下的凹痕,以及……一种早已不存在的、属于另一张并排课桌的触感记忆。那尴尬的烙印,在巨大的未知面前,竟显得如此遥远而微不足道。
放榜日,网络拥堵得如同瘫痪的血管。当那个承载了无数个日夜血汗的数字终于跳进眼帘——一个远超她最后模拟考、甚至比她最乐观估计还要高出几分的成绩时,曾岚握着鼠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。巨大的狂喜像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一切。她尖叫着冲出房间,抱着母亲又哭又笑。那一刻,所有关于尴尬、关于别扭、关于那个同桌男孩的纷乱思绪,都被这纯粹的成功喜悦冲刷得干干净净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分数,成了最有效的橡皮擦。
填报志愿的日子兵荒马乱。厚厚的报考指南翻得卷了边,电脑屏幕上开满了高校招生网和分数线查询的窗口。曾岚沉浸在对未来的规划和憧憬中,与父母反复讨论,权衡着地域、专业、学校的层次。她选择了南方一所知名大学的新闻传播专业,向往着那个据说充满活力和机遇的城市。在提交志愿确认的那一刻,她长长舒了一口气,仿佛人生的新坐标已然锚定。
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大型活动,是毕业旅行。目的地是邻市一个风景秀美的山水景区。大巴车上,卸下了高考重压的少年少女们,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喧闹和活力。歌声、笑声、零食袋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。曾岚和好友李薇坐在一起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,心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到达目的地,分配房间,放下行李,自由活动时间。曾岚和李薇沿着景区步道散步,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。转过一个弯,前方不远处,几个男生正聚在一起拍照。人群中,王萌的身影格外清晰。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短裤,正笑着把一个同学往水边推,动作间是曾岚从未见过的、毫无负担的洒脱。阳光落在他带笑的侧脸上,整个人像是被洗刷过一样,明亮而陌生。
曾岚的脚步顿住了。李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了然地撇撇嘴:“哟,王萌啊。考得不错,听说报了北方的工业大学,搞机械设计去了。啧,真够远的。”
北方工业大学。机械设计。
南方。新闻传播。
一南一北,天各一方。两个截然不同的专业方向,如同两条被骤然拉开、再无交集的射线。曾岚的心像是被一根极细的线轻轻勒了一下,并不疼,却带来一种清晰的、沉甸甸的实感。那张曾经并排的课桌,此刻被拉远成了中国地图上遥不可及的距离。原来,这才是真正的“课桌的距离”——它不再局限于教室里的几十厘米,而是被命运之手拉伸成了上千公里的山川阻隔和迥异的人生轨迹。高考前那点残余的、因“战友”情谊而产生的若有似无的牵绊,在这巨大的地理和未来分野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毕业聚会选在返校前一天晚上,包下了学校附近一个餐厅的大厅。刻意营造的离别氛围被更强烈的、近乎发泄的狂欢所取代。彩带飞舞,音乐震耳,同学们举着饮料杯四处碰杯、合影、拥抱、笑闹,甚至有女生借着酒劲哭得稀里哗啦。空气里弥漫着汽水的甜腻、食物的香气和浓得化不开的青春荷尔蒙。
曾岚坐在角落的沙发上,看着眼前喧嚣的人潮,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她手里端着一杯橙汁,小口啜饮着。李薇早已不知疯到哪里去了。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穿过喧闹的人群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,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。
是王萌。
他身上带着一点淡淡的啤酒气味,脸微微泛红,但眼神还算清明。他手里也端着一杯饮料,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,目光落在舞池中央旋转跳跃的人群上,似乎和曾岚一样,有点游离于这疯狂的氛围之外。
空气瞬间变得微妙而粘稠。周围震耳的音乐和笑闹声仿佛被调低了音量。曾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加速的心跳。她捏紧了杯子,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。说什么?还能说什么?感谢他最后阶段的解题帮助?为那次数学考砸后的无理迁怒再次道歉?或者……为那场荒诞的尴尬做个迟到的、正式的告别?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滚,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。
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发酵。这沉默比高中时任何一次刻意的回避都更复杂。它不再有尴尬的芒刺,却充满了被时间拉开的疏离和因未来分野而产生的无措。它像一道透明的墙,隔开了曾经被迫紧密相连、如今却即将天各一方的两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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