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鼠两端(六)
日子像被抽紧又松开的弦,在焦灼与等待中,两个月倏忽而过。朱父的康复之路走得缓慢却算得上平稳。县医院那简陋的病房里,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已渗进了墙壁,也渗进了朱娇英的骨头缝里。她瘦了一大圈,眼下的青黑成了固定底色,但眼神里的那股韧劲却像淬过火的铁,更加坚硬。终于,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,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轻松:“恢复得比预期好!可以带药回家休养了,十天后回来复查就行。记住,按时吃药,千万别劳累,情绪要平稳。”
“谢谢医生!谢谢医生!”朱母迭声道谢,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。朱娇英紧紧握着母亲的手,长长地、无声地吁出一口气,仿佛要把这两个月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吐尽。
紧接着就是繁琐的出院结算。拿着厚厚一沓票据跑遍医保窗口、大病保险窗口,如同打了一场消耗战。结果正如阳娬妩当初所料,农民医保加上大病保险的报销比例相当可观。最终算下来,住院期间总费用近十五万,报销后个人实际承担的,只有四万出头。当那叠带着油墨香的崭新钞票从窗口递出来时,朱娇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。这四万多块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着她的掌心,更烫着她的心——这里面凝结着阳娬妩的五万雪中送炭,凝结着陈卓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垫付的五万担当,也凝结着她自己那三万血汗积蓄和母亲东拼西凑的两万。
回到暂时租住的县城小屋,朱娇英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出那张记着阳娬妩账号的纸条。她数出五万崭新钞票,用旧报纸仔细包好,又套上一个干净的塑料袋,然后拨通了阳娬妩的电话。电话接通,朱娇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却异常清晰和郑重:
“阳小姐,我是朱娇英。我爸出院了,恢复得挺好。钱……报销下来了。您的五万,我这就给您转过去。真的太……太感谢您了!没有您当时……”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,她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去,“谢谢!真的!”
电话那头的阳娬妩似乎愣了一下,随即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:“哦,好。人没事就好。钱收到了我会告诉你。” 没有多余的客套,干脆利落。朱娇英立刻去了银行,将那沉甸甸的五万块汇了过去。看着汇款单打出来,她心里那块关于阳娬妩的巨石,终于挪开了一角。剩下的,是欠陈卓的五万,像一座更亲近却也让她更觉沉重的大山。
安顿好父亲,将医嘱和药盒反复叮嘱母亲记牢,朱娇英收拾起简单的行囊,再次踏上了返城的列车。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,她的心却比来时更加沉甸甸。父亲的命是捡回来了,但后续的康复、复查、长期服药,都是不小的开销。家里那点薄田指望不上,弟弟的学费更不能断。她必须更拼命地赚钱,尽快还清陈卓的钱,然后……然后才能真正喘口气,想想自己的未来。
回到熟悉的出租屋,甚至来不及掸去风尘,朱娇英就一头扎进了更疯狂的工作旋涡。火锅店的晚班小时工照旧,周末商场奶茶店的顶班也雷打不动。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,在生存的鞭子下高速旋转。本就瘦削的脸颊更加凹陷,眼里的血丝成了常态。陈卓约她吃饭,十次有八次被婉拒:“陈卓,真不行,今晚火锅店那边排满了。”“周末两天都排班了,下周吧?” 她的声音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歉意。
陈卓看着微信里她越来越简短的回复和永远在“忙碌”的状态,心里像堵了一团浸湿的棉花,闷得难受。他理解她的压力,心疼她的倔强,可那份想要靠近、想要分担却被无形推开的无力感,也日益清晰。他们之间,似乎隔着一道由债务、自尊和沉重现实垒起的高墙。
就在朱娇英被生活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时,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了她手机上,是阳娬妩。
“朱小姐,没打扰你吧?”阳娬妩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。
“没有没有,阳小姐您说。”朱娇英有些意外,甚至有些紧张。
“是这样,”阳娬妩开门见山,“我记得你之前说在做文员?我这边有个朋友的公司,规模还可以,正好缺一个有经验的行政助理,待遇比你之前应该能高个两千左右,工作强度也正常些,至少不用打几份工熬到半夜。我觉得你挺合适的,就把你简历推过去了。人事那边看了觉得还行,想约你明天下午去面谈一下。地址和时间我发你微信?”
朱娇英握着手机,愣住了。两千块!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,简直是天降甘霖!而且,一份稳定的、不用熬到后半夜的正职工作?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阳小姐……这……太麻烦您了!我……我不知道怎么感谢……”朱娇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。
“举手之劳。”阳娬妩语气平淡,“觉得合适就去试试,不合适也别勉强。地址发你了。” 说完便挂了电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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