嫁出自己(终章)
东莞的冬天少有刺骨的寒,但湿冷的空气依旧能钻进骨头缝里。王媚坐在“老李缝纫”铺子温暖的灯光下,指尖捻着一根细滑的丝线,正专注地为一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锁着精致的盘扣。那“哒哒哒”的缝纫机声暂时停歇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细腻、更需耐心的静谧。铺子里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浆味和老熨斗熨烫棉布时散发的、令人心安的焦糊气。
门帘被掀开,带进一股冷风和浓重的汗味。一个穿着沾满白灰工装、冻得鼻头通红的年轻工人探头进来,手里拎着一条裤脚被钢筋勾破一个大口子的牛仔裤,腼腆地问:“王姐……还能补吗?明早还要穿。”
王媚抬起头,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,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:“放那儿吧,一会儿给你弄。线钱看着给就成。”工人连声道谢,放下裤子,从兜里掏出两个钢镚放在旁边的小铁盒里,又匆匆钻进寒风中。
老李推了推老花镜,看着王媚手下渐渐成型的盘扣,又看看那个塞了几个硬币的铁盒,浑浊的眼里满是欣慰:“小王,你这手艺,快把李伯这老家伙比下去喽。现在街坊都认你‘王师傅’了。”
王媚抿嘴笑了笑,没说话,只是手上的动作更稳了些。是的,她是“王师傅”了。不再是电子厂流水线上那个沉默的质检女工,也不再是那个被婚介所和相亲对象挑拣的“剩女”。她的价值,在一针一线间,在工友感激的笑容里,在这小小的、充满烟火气的裁缝铺里,被重新定义,稳稳扎根。
关于她和王海平的事,像工地上扬起的尘土,不经意间就传开了。王海平家是北方农村的,他是独子,父母守着几亩薄田,最大的心病就是这个年近四十还在外漂泊、没成家的儿子。当王海平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了他和王媚的事,电话那头先是长久的沉默,接着便是老母亲带着哭腔的、连珠炮似的追问,最后是父亲沙哑却斩钉截铁的一句:“办!赶紧办!家里砸锅卖铁也给你们办!”
王海平把家里的意思转达给王媚时,有些局促地搓着手:“我爹娘……高兴坏了。说……说彩礼按老家规矩,该有的都有,不能委屈你。房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王媚这间狭小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出租屋,“咱不回去买了。东莞……就挺好。房价正好跌了点,咱……咱在城郊看看?离你铺子和我工地都近便些。”
王媚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包裹着。那是一种被珍视、被期待、被一个家庭郑重接纳的暖意,与她曾经在“红玫瑰”感受到的虚假热情、在林先生那里体会到的冰冷评估,截然不同。她轻轻点了点头:“好。听你的。”
订婚宴定在腊月里,就在当初王媚狼狈逃离王海平“两千块家用”提议的那个大排档。大排档的老板特意用红塑料布把油腻的招牌裹了一圈,门口还挂了两个褪色的红灯笼,增添了几分喜气。三张圆桌挤在狭小的空间里,坐满了人:王海平风尘仆仆从老家赶来的父母,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,眼神却亮得惊人;王媚的父母,父亲拄着拐杖,母亲搀扶着他,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嫁女的复杂心绪;剩下的全是工友——王海平工地上那些晒得黝黑、嗓门洪亮的汉子,陈芳和她老公,还有几个王媚在电子厂要好的姐妹。
空气里混合着油烟、饭菜香、劣质白酒的冲味儿,还有工友们身上洗不掉的汗味和尘土气。没有旋转餐厅的水晶吊灯,没有悠扬的爵士乐,只有大功率抽油烟机的轰鸣和工友们划拳行令的喧闹,震得塑料桌布都在微微颤抖。
王海平的父亲,一个和王海平一样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子,在众人的起哄声中,颤巍巍地站起来。他从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里,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盒子,郑重地推到王媚面前。红布解开,里面是一个崭新的、印着“囍”字的硬纸盒。打开盒子,红丝绒衬布上,躺着三件金器:一条沉甸甸的光面项链,一副同样厚实的耳环,一枚雕刻着牡丹花的戒指。金子在白炽灯下反射着朴实而厚重的光芒。旁边,还有厚厚一沓用红绸带扎好的百元钞票。
“媚儿……”王海平的父亲声音有些哽咽,带着浓重的乡音,“海平这孩子……实诚,不会说话。这‘三金’,还有这十八万八的彩礼,是我和他娘攒了大半辈子的心意。不多,你别嫌弃……往后,你就是我们老王家的人了!”老人粗糙的大手抹了抹眼角。
十八万八!这个数字像一颗投入滚油的水珠,瞬间在小小的空间里炸开了锅。工友们发出“嚯!”的惊叹声。王媚的父母也惊呆了,他们从未想过女儿能收到这样一份“重礼”。王媚看着那沉甸甸的金子和厚厚一摞钞票,再看看王海平父母身上洗得发白、打着补丁的棉袄,只觉得眼眶发热,喉咙发紧。这不是买卖,这是倾尽所有的托付和认可。
王海平站在她身边,黝黑的脸上也带着罕见的红晕,他笨拙地拿起那枚金戒指,想要给王媚戴上。戒指圈口有点小,卡在关节处。王媚看着他急得额头冒汗的样子,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自己伸出手指,微微用力,将戒指推了进去。尺寸刚刚好。她抬起头,对上王海平如释重负又满含喜悦的眼睛,轻轻点了点头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