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里的经济状况跌到了谷底。修房子欠下的债务像一座大山:刘老板的五金材料费三万八,王师傅和他徒弟们的工钱一万五,加起来整整五万三千块!这还不算之前为了应急零星欠下的小额债务。而我和李强的收入来源,几乎枯竭。
唯一的转机是,李强托朋友帮忙,终于在一家物流转运站找到了一份夜班分拣的活。工作辛苦,黑白颠倒,但收入比摆摊稳定了些,每月能有四千左右。他变得更加沉默,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,膝盖的旧伤在寒冷的夜里和繁重的搬运中,时不时会隐隐作痛。
我必须想办法。坐吃山空,债务不会自己消失。看着父亲吃完药睡下,母亲在厨房熬着下一顿的中药,我悄悄走进那间被洪水洗劫一空、如今只剩几个空货架的小店。灰尘在从破窗户透进来的光柱里飞舞。我抚摸着冰冷的货架,心里盘算着。重新进货?大笔资金投入根本不可能。赊账?经历了这么多,谁还敢赊给我?
一个极其寒酸、几乎是自我压缩到极致的计划在脑子里成型——小铺金,小规模重启。我翻箱倒柜,找出了洪水前剩下的一点零钱和角票,又硬着头皮找朋友借了三千块,作为启动资金。这点钱,只够进最基础、最便宜的必需品。
第二天,我骑着从废品站淘来的旧自行车,跑遍了县城和邻县的小商品批发市场。不挑品牌,只找最便宜的大路货;不图利润高,只求周转快。几毛钱一支的铅笔,几块钱一打的作业本,一块钱一把的塑料尺,几毛钱一个的橡皮擦……我像蚂蚁搬家一样,一点点把空荡荡的货架重新填满。没有钱做招牌,就用红纸写了“文具百货”四个大字贴在玻璃门上。没有冰柜卖冷饮,就只进点最便宜的矿泉水。唯一的“大件”,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一个吱呀作响的老旧玻璃柜台,用来放稍微值钱点的钢笔和计算器。
小店重新开张那天,没有鞭炮,没有花篮。我默默地把玻璃门上的灰尘擦干净,把“营业中”的小牌子挂出去。货架上稀稀拉拉的货物,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寒酸。路过的老街坊探头看看,有的摇摇头走了,有的进来买了支笔或本子,算是照顾生意。收入微薄得可怜,但至少,它不是零。
每天,我早早起来,给家人做好早饭,送朵朵去幼儿园,然后一头扎进小店。守着那点可怜的货,精打细算每一分钱的进出。中午匆匆扒口饭,下午继续守着。傍晚关店,赶回家做饭,熬药,照顾父亲。生活的节奏被切割成无数琐碎而沉重的片段,每一片都浸透着“无人兜底”的艰辛和必须自扛的倔强。
一天晚上,安顿好父亲睡下,朵朵也睡着了。母亲把我拉到狭小的厨房,昏黄的灯光下,她从一个旧手帕包里,拿出一叠钱,塞到我手里。
“丽华,”她的声音很低,带着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,“这……是报销回来的一部分钱,还有……我和你爸的一点心意。知道你难,外面欠着债,店子刚开张也要本钱……先拿着应应急。”
那叠钱,大概有几千块。我看着母亲躲闪的眼神和她手上新增的皱纹,再看看这叠带着父亲病痛印记的钱,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委屈?释然?麻木?最终都化为一片沉寂的平静。
“妈,钱你收着吧。”我把钱轻轻推了回去,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,“爸看病养身体还要花钱。我和李强……我们自己能行。” 我顿了顿,看着母亲错愕又有些受伤的表情,补了一句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,“扛惯了。”
母亲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,嘴唇嗫嚅着,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长长地、长长地叹了口气,把手帕包默默收了起来。那声叹息,沉甸甸地落在这间依旧残留着洪水气息、弥漫着中药味、被沉重债务压着的屋子里,像是对过往所有选择与隔阂的一声无奈注脚。
我转身走出厨房,轻轻带上门。客厅里,李强蜷缩在唯一那张旧沙发上,已经累得睡着了,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。裸露的水泥地反射着窗外清冷的月光。我走到小店与客厅相连的那扇门边,借着月光,看着货架上那些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廉价文具的轮廓。
无人兜底。这四个字,早已不再是委屈的控诉,而是烙进骨血里的生存法则。它冰冷,坚硬,让人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。但正是这份冰冷和沉重,逼着人把腰杆挺得更直,把根扎得更深,哪怕脚下只有一片被洪水反复冲刷过的、布满裂痕的废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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