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秋起身:“崔侍郎。”
崔应元摆手,示意他不必多礼,身体前倾,几乎凑到沈砚秋面前,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香料与某种阴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:“明人不说暗话。西北军饷,历年都有成例,其中三成,乃是孝敬九千岁的‘常例’。沈郎中新官上任,不懂规矩,本官可以理解。这样,你只需按旧例办理,将这三成银两……”
他伸出三根手指,在沈砚秋眼前晃了晃,声音压得极低,却字字如锤:“……按时、足额,送到该送的地方。本官保你半年之内,这户部侍郎的位置,换你来坐!” 他话语一顿,眼神骤然锐利,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,“如若不然……哼,沈郎中在米脂私调粮饷、结交边将的事,若是被有心人翻出来,扣上个‘图谋不轨’的帽子,只怕你这项上人头,还有你那米脂的一干‘亲信’,都要跟着受累!”
利诱与威逼,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。比之张慎言含蓄的拉拢,崔应元的手段,更显酷烈直接。
沈砚秋心脏微微一缩,面上却不动声色,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“恍然”与“犹豫”,他迟疑道:“这……三成‘常例’?下官……下官确实不知。西北军饷关乎边关稳定,若骤然削减,恐生变故。崔侍郎可否容下官查阅往年卷宗,核对此项‘常例’的支用流程,再行定夺?”
他再次祭出了“查账”的法宝。面对阉党,他更需要谨慎,虚与委蛇,拖延时间,摸清底细,方能图谋后续。
崔应元盯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狐疑,随即化为不耐烦的阴冷:“卷宗?流程?沈郎中,在这京城,有些事,不需要看得那么清楚!你只管按吩咐办事,天塌下来,有九千岁顶着!给你三日时间考虑,三日后,本官要听到准信!”
他冷哼一声,拂袖转身,带着两名随从扬长而去,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廊间,也敲在堂内每一个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官吏心上。
沈砚秋独立堂中,阳光从窗棂透入,在他脚前投下斑驳的光影,却驱不散周身弥漫的寒意。短短一炷香的功夫,东林与阉党,先后登场,软硬兼施。这户部,果然是个不见刀光剑影,却更能杀人无形的战场。
他缓缓坐回椅中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苏清鸢那本“人脉录”的硬壳封面。脑海中,已然开始勾勒一张复杂的棋局,棋子在心中悄然移动——盐税、军饷、东林、阉党、崇祯的期待、徐光启的赠书……
就在这时,一名书吏捧着一摞厚厚的账册,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案前,低声道:“沈郎中,张侍郎吩咐,将近年盐税账目送来了。还有……方才崔侍郎的人也送来一批,说是西北军饷往年的核销记录,请您……一并过目。”
两摞账册,一左一右,堆满了他的公案,如同两道无形的枷锁,又像是两个巨大的漩涡。
沈砚秋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卷宗,最上面一本盐税账册的封皮上,赫然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印记,像是凝固的朱砂,又似干涸的血迹。
他伸出手,轻轻拂过那点印记,触感微凉。
这户部的第一日,比他预想的,还要精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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