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凝神间,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,这次却轻快许多。只见苏清鸢端着一盏新沏的茶走了进来,她今日穿着户部书吏的寻常青布袍,发髻挽得一丝不苟,唯有那双眼睛,清澈锐利如昔。
“大人,”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沈砚秋手边,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记录和素笺,低声道,“方才孙员外郎出去时,脸色松快了不少。看来,大人今日之举,倒是让部里一些憋闷久了的人,看到了点盼头。”
沈砚秋端起茶盏,氤氲的热气带着茶香扑面而来,让他略感疲惫的精神一振。“盼头谈不上,不过是让他们知道,这户部并非铁板一块,还有人愿意,也敢去碰那些烂账。”他吹了吹茶沫,啜饮一口,“你来得正好,这些记录还需再细化,尤其是标注的这几处,关联的人、时间、可能的凭证隐匿之处,要尽可能推敲清楚。”
苏清鸢凑近了些,指尖点在其中一条关于“蓟镇损耗银”的记录上:“这一条,我前日核对旧档时,发现同期蓟镇并无大规模战事或灾害,这巨额‘损耗’来得蹊跷。或许可以从当年押运粮饷的军官,或者接收粮草的边镇仓官入手暗查,这些人未必都是崔应元的死党,或可找到突破口。”
“嗯,”沈砚秋点头,“此事需格外谨慎,人选要可靠,时机也要把握好,不能打草惊蛇。”他放下茶盏,看着苏清鸢,“我们在暗,他们在明,这是目前唯一的优势。这些记录,便是我们将来对付阉党的利器,务必妥善保管,誊抄备份之事,也要抓紧。”
“大人放心,我省得。”苏清鸢应道,眼神坚定。她自追随沈砚秋以来,从米脂到京城,历经风波,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记账核数的女子,心思之缜密,行事之果决,犹在许多男子之上。
就在这时,值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,一名小吏在门外禀报:“沈主事,徐光启徐大人来访,已到部院门口了。”
沈砚秋闻言,立刻站起身。徐光启此时来访,定有要事。他快速对苏清鸢使了个眼色,苏清鸢会意,迅速将桌上的记录和素笺收起,放入一个带锁的抽屉中,动作麻利而不留痕迹。
沈砚秋整理了一下衣冠,快步迎了出去。刚走出值房不远,便见徐光启穿着一身半旧的儒袍,正负手站在院中的一株古柏下,仰头看着虬结的枝干,神情若有所思。
“徐先生。”沈砚秋上前躬身行礼。
徐光启回过神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,虚扶一下:“砚秋不必多礼。方才听闻你在部议之上,将西北军饷那本烂账料理清楚了?还省下十万两银子?”
“晚辈只是据实核算,侥幸未负所托。”沈砚秋谦道,引着徐光启往值房方向走。
徐光启却摆了摆手,示意就在院中说话。他环顾四周,见左右无人,这才压低了声音,那温和的笑容敛去,换上了凝重之色:“做得不错,懂得适可而止,未将崔应元逼入绝境,给自己留了转圜余地。不过,你可知道,你这边刚省下十万两,那边就有人急着要把它花出去了?”
沈砚秋心下一凛:“先生是指?”
“辽东,”徐光启吐出两个字,眉头微蹙,“宁远急报,军粮短缺,士卒已有怨言,恐生变故。陛下忧心忡忡,已召集阁部大臣紧急议事。你如今在户部崭露头角,又刚理清军饷积弊,陛下很可能也会问计于你。”
沈砚秋顿时明白了徐光启的来意。这不仅是通传消息,更是提点。辽东军粮,这是比西北军饷更棘手、也更敏感的问题,牵扯更广,水更深。阉党刚刚在自己这里吃了个闷亏,岂会放过这个在御前给自己下绊子的机会?
“多谢先生提醒。”沈砚秋沉声道,脑中已开始飞速思索。辽东……米脂的军屯经验,徐先生带来的耐旱作物……
徐光启看着他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的眼神,知道他已领会其中关窍,便不再多言,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万事谨慎,言之有物。记住,实务为先,民生为本。”说罢,便转身飘然而去。
沈砚秋站在古柏投下的阴影里,望着徐光启离去的背影,院外的阳光有些刺目。他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指,指尖触及官袍微凉的丝绸面料。
辽东的急报,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警钟。这户部刚刚因他泛起的一丝微澜,转眼就要被卷入更大的风浪之中。而这一次,他面对的将不仅仅是户部堂官和崔应元,更是那深不见底的党争漩涡,以及关乎边境安危、数万将士性命的军国大事。
值房内,苏清鸢透过窗隙,看着沈砚秋凝立在院中的身影,那双清亮的眸子里,也染上了一层忧色与决然。她轻轻锁好了那个存放着军饷异常记录的抽屉,将钥匙贴身藏好。山雨,似乎就要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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