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穿过破败的窗棂,带着夜露的微凉,拂过偏殿。粗陶碗里升腾起最后一丝稀薄的热气,混合着糙米、药草和那三滴土酱油的复杂气味,固执地盘旋在昏暗的光线里。
林羽捧着豁口的碗,碗沿滚烫,那点热度却压不住他心头一股豁出去的蛮劲。他死死盯着碗里那粘稠、颜色可疑、还漂浮着不明深褐色药渣和深色酱油斑痕的糊状物,眼神从最初的惊恐、怀疑,最终定格在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上。
拜师!
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!
为了这个,别说一碗药粥,就是毒药他也得灌下去!
“咕嘟…咕嘟咕嘟…”
他猛地一仰脖子,不再去看,不再去闻,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,如同吞咽着滚烫的岩浆。
滚烫的粥糊带着粗糙的颗粒感刮过喉咙,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——糙米的粗粝、土茯苓的土腥、干姜的辛辣、肉桂皮的微辛回甘、枸杞的微甜、野菜的微涩,还有那三滴土酱油带来的浓郁咸鲜和发酵的独特气息……所有味道以一种极其蛮横的方式粗暴混合,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极具冲击力的“滋味”。
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,眼睛瞪得溜圆,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,强忍着呕吐的本能,硬是梗着脖子,以一种近乎自虐的速度,将一整碗“药膳”囫囵吞了下去。
“呃…呕……”
碗底见光,他终于忍不住,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,脸色由红转白,额头上全是憋出来的汗珠,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。
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嘴,把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强行压下去,随即眼神猛地一亮,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献祭仪式。
“噗通!”
膝盖砸在冰冷粗糙的青砖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林羽竟直接对着沈懿跪了下去,双手抱拳,举过头顶,动作夸张得像个蹩脚的戏子,脸上混杂着汗水、痛苦和一种狂热的光芒,声音因为激动和刚才的“酷刑”而嘶哑发颤。
“师父!请受徒儿一拜!弟子林羽,一片赤诚,恳请师父收我为徒!传我绝世武功!弟子愿鞍前马后,端茶倒水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他砰砰砰地就要磕头。
清风道长依旧盘坐在蒲团上,眼观鼻,鼻观心,仿佛入定,雪白的眉毛都没动一下,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温和与超然,对眼前的闹剧置若罔闻。
沈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她只是微微侧过脸,目光落在旁边僵立着的宋尧身上。那碗同样热气渐消的药粥,还稳稳地端在他手中,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宋尧的脸色比碗里深褐色的酱油渍还要沉,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“川”字,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,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、怀疑和一种源自优越感的轻蔑。
他的手指紧紧扣着粗糙的碗沿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胃里翻腾着刚才林羽那狼吞虎咽的恶心景象,鼻端萦绕着这碗东西散发出的、混合着土腥和药味的怪异气息。
这玩意儿?
能治他的偏头痛?
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!
他的亲叔叔,就在省城最顶尖的医院神经内科,是声名赫赫的主任医师!
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是精密的脑部CT、MRI影像,是严谨的临床试验数据,是国际前沿的靶向药物。他的头痛,叔叔说过,是典型的神经血管性头痛,虽然顽固,但配合最新的调节药物和心理疏导,是可以控制的。
江湖郎中的几片树皮草根加酱油熬的糊糊?
荒谬!可笑!
是对现代医学赤裸裸的侮辱!
沈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宋尧紧抿的唇,紧绷的下颌线,还有那镜片后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固执眼神。
一丝极淡的、近乎虚无的冷嘲,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。
何必强求?她前世见惯了讳疾忌医、刚愎自用之辈,最终不过是黄土一抔。
“不说拜师,到底找我何事?”
她直接开口,声音清泠,打断了林羽那浮夸的跪拜姿势和尚未出口的更多表忠心的废话,也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宋尧那沸腾的抵触情绪上。
她的目光落在林羽身上,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穿透力,仿佛刚才那场跪拜的闹剧从未发生。
林羽被这直白的问话噎了一下,满腔的热血和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。
他尴尬地挠了挠头,眼神有些躲闪,支吾道:“呃…这个…其实…也没啥特别的事…就是…就是想跟沈同学你…呃…交流交流…亲近亲近…”
他越说声音越小,底气明显不足。
拜师被无视的尴尬和沈懿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,让他那点小心思无所遁形。
沈懿不再看他,视线转向宋尧。
宋尧立刻像被针扎了一下,身体下意识地挺得更直,端着那碗“毒药”的手却微微向后缩了缩,仿佛要与之划清界限。
“你呢?”
沈懿问。
宋尧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迎上沈懿的目光,声音刻意保持冷静,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、不容置疑的疏离感:“我?只是想弄清楚林羽在搞什么名堂。现在看来,不过是些无稽之谈。我的健康问题,自有专业的医生负责,不劳费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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