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四”文艺汇演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的麻雀,扑棱棱飞遍了全校每个角落。这下可好,不光是各班老师学生忙活,连寨子里都传开了。谁家娃要上台,唱啥歌,跳啥舞,成了饭桌上最新的嚼头。
我们班定下由我独唱,曲目是我自个儿挑的,卓依婷的《潮湿的心》。为啥选这首?我也说不清。可能就觉得这歌名,听着就跟我现在这心里头似的,潮乎乎、沉甸甸的,有说不清的委屈,也有憋着股劲儿想往外冒的湿气。歌词也贴切,“是什么淋湿了我的眼睛,看不清自己哭泣的声音……是什么冰冷了我的心情,握不住你从前的温馨……” 唱起来,好像能把堵在胸口那团湿棉花,一点点拧出水来。
定下歌,接下来就是折腾行头。上台可不能像平时那样,穿件洗得发白的旧罩衫就去。我得捯饬捯饬!这回,我下了血本!
先是头发。上回小燕燕给我剪的那个“狗啃式”妹妹头,早就长残了,参差不齐,像滑稽的小丑。这回,我揣爸妈寄给我们的钱(里面有上次帮奶奶干活挣的二十五块里剩下的),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乡上那家唯一的、门脸小小的理发店。理发师傅是个老师傅,戴着老花镜。我红着脸,掏出小心翼翼保存的、从卓依婷磁带封面上剪下来的照片,指着上面那个笑容甜美、发型齐整的姑娘说:“师傅,剪个这样的,妹妹头。”
老师傅推了推眼镜,端详了半天照片,又看看我,点点头:“行!这发型精神!包你满意!”
“咔嚓咔嚓”一阵忙活,碎头发簌簌落地。洗完头,对着墙上那块水银有点剥落的长镜子一看——嘿!镜子里那姑娘,整整齐齐的齐肩短发,额前是细碎的刘海,衬得脸盘小了,眼睛也显大了,整个人利利索索,清清爽爽!虽然皮肤有点黑,但那股精神头,跟照片上的卓依婷,还真有几分像!这十块钱,花得值!
接着是衣服。我拉着小娴,把乡里那条唯一的、挤挤挨挨的集市街逛了三遍!最后,在一个摊位上,相中了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。料子一般,是那种容易皱的“的确良”,但样式简单,裙摆有点蓬,腰身收得正好。我穿上试了试,站在摊主那块模糊的镜子前,转了个圈——白色的裙子衬得我黑是黑了点,但那股子干净、清爽的劲儿,是我从来没有过的!像个……像个真正的学生娃!价格也咬咬牙能接受,二十五块钱,买下了它。
最后是鞋。总不能穿那双快磨破边的解放鞋配白裙子吧?我又看中了一双白色的帆布板鞋,虽然是最便宜的那种,底子薄,但白生生的,看着就提气!又花掉十五块。
回到家,我关起门,把新裙子、新板鞋穿上,又把新剪的头发仔细梳好,站在屋里那块破镜子前,左照右照,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,“怦怦”直跳。镜子里那个人,是我吗?是那个整天在山洞里钻、在地里刨食、被人数落“山洞里爬出来的”唐平萍吗?眼睛亮亮的,脸上因为兴奋泛着红晕,白色的裙子虽然廉价,但干干净净,整个人……好像真的在发光!
“姐!你真好看!”小娴推门进来,看到我,眼睛瞪得溜圆,由衷地赞叹。
小九也凑过来,挠挠头:“嗯!是挺像那么回事!像……像年画上的娃娃!”
我心里那个美啊,比吃了蜜还甜!原来,我唐平萍打扮打扮,也能这么……漂亮!
汇演那天,学校操场上用课桌拼了个简易舞台,挂上了红布横幅。台下黑压压坐满了全校师生,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寨邻,比过年看戏还热闹。叽叽喳喳的声音,像一锅烧开了的水。
我在后台候场,手心里全是汗,腿肚子有点转筋。看着前面各班演的什么“三句半”、扭秧歌、合唱《学习雷锋好榜样》,我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。李洁老师忙前忙后,给这个补补妆,给那个打打气。轮到我们班了,她快步走过来,手里拿着粉扑和口红。
“平萍,别紧张!来,老师给你化个淡妆!”李老师的声音很温柔。她用粉扑在我脸上轻轻拍了拍,又用指尖蘸了点口红,小心地涂在我嘴唇上。最后,她拿出个小梳子,把我的刘海梳得跟卓依婷磁带封面上一模一样,蓬松又乖巧。
“好了!看看!我们的小卓依婷,闪亮登场!”李老师把我推到一面破镜子前。
镜子里,一个穿着白裙、白鞋,头发整齐,脸颊微红,嘴唇带着淡淡颜色的姑娘,正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我。那是我,又不像我。像个即将登台表演的……明星。
“下面请欣赏,初一(二)班唐平萍同学带来的独唱——《潮湿的心》!”报幕员的声音通过嘶嘶啦啦的大喇叭传出来。
台下响起一阵掌声,夹杂着窃窃私语和好奇的目光。我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拳头,踩着有点飘的步子,走上了那个简陋却感觉无比巨大的舞台。刺眼的阳光晃得我有点晕,台下无数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。我看到了前排校长、主任们严肃的脸,看到了各班同学表情各异的脸,看到了张小花的撇嘴,看到了小燕燕紧张的眼神,也看到了李洁老师鼓励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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