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天还没亮透,我就自己醒了。心里装着事,比奶奶骂人的嗓门还管用。轻手轻脚地爬起来,摸到昨晚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,小心地穿上,生怕弄出一点褶皱。又把那双白凉鞋套在洗得发白的脚上,冰凉的塑料贴着皮肤,提醒我这不是梦。
奶奶还在里屋睡着。我溜到灶房,就着冷水胡乱洗了把脸,对着水缸照了又照,把那个红头花扶正。新书包已经斜挎在了身上,里面装着那两本宝贝课本和一支爸昨天顺便买来的、带橡皮头的铅笔。这是我全部的家当。
锅里是奶奶昨晚剩的冷包谷糊糊,我舀了半碗,几口扒拉完,也顾不上滋味。正准备悄悄出门,奶奶屋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她披着衣服,阴沉着脸站在门口,上下打量我。
“打扮得人五入六的,真当自己是去当小姐了?”她嗓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却一点也不影响那股子刻薄劲儿,“放了学赶紧死回来!猪草没打,水没挑,一堆活等着!要是敢在外头野,看我不剥了你的皮!”
我心里那点兴奋和紧张,被她一盆冷水浇下去大半。低下头,小声应了句:“晓得了。”便像逃一样,快步走出了院门。
清晨的山路静悄悄的,露水很重,打湿了我的新凉鞋和裤脚。我有点心疼,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忐忑和一点点残存的期待。路上遇到几个也去上学的娃,他们成群结队,嘻嘻哈哈地追打着跑过去,看都没看我一眼。我下意识地把书包往怀里紧了紧,埋头加快脚步。
学校那旧祠堂,在白天的光线下显得更破了。土墙斑驳,窗户上的塑料布破了洞,随风呼扇着。但里面传来的嘈杂人声,却给这破旧的地方注入了不一样的生气。
我站在门口,深吸了一口气,才鼓足勇气走进去。院子里已经聚了不少学生,按年级大小,吵吵嚷嚷。我看到冉小钱和冉小星也在,他们和几个男孩子弹玻璃珠,看到我进来,冉小钱夸张地叫起来:“哟!野人还真来了?穿新衣服了?偷谁家的钱买的?”
周围几个孩子哄笑起来。我脸唰地红了,血往头上涌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赶紧低下头,缩着肩膀,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起来。
“干什么!都进教室坐好!铃响了没听见?”一个声音解了我的围。是冉老师,他拿着一个铁铃铛,站在一间教室门口,皱着眉头喊。他今天穿了件更干净些的中山装,头发也梳得整齐。
学生们一窝蜂地往教室里挤。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人群,走进了一年级的教室。教室里摆着十几张破旧的木头桌凳,很多都缺胳膊少腿,高矮不一。黑板上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粉笔印,墙角挂着蜘蛛网。
孩子们抢着占座位,吵成一团。我不敢跟他们抢,等大家都差不多坐定了,才在最后一排找到一个没人要的、瘸了一条腿的凳子,用半块砖头垫着,小心翼翼坐下。桌子对面已经坐了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,好奇地瞅了我一眼。
冉老师走上讲台,咳嗽两声,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。他目光扫了一圈,在看到我时微微停顿了一下,然后开始讲话。无非是欢迎大家,新学期要守纪律、好好学之类的话。我坐得笔直,双手放在膝盖上,眼睛紧紧盯着冉老师,生怕漏掉一个字。
然后开始发新书。除了语文算术,还有一本思想品德。闻到新书的油墨香,摸着光滑的封面,我心里那股高兴劲儿又悄悄冒了点头。
第一节课是语文。冉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大的拼音:“a, o, e”。他念一遍,我们跟着念一遍。
“a——”冉老师嘴巴张得很大。 “a——”全班扯着嗓子喊,声音参差不齐。
我也小声跟着念,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。周围有孩子念得怪腔怪调,引得别人发笑。冉老师很耐心,一遍遍纠正。
他让我们拿出本子,学着写。我拿出那支珍贵的铅笔,削得尖尖的,对照着黑板,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。我的手因为常年干活,有些粗糙,握笔有点笨拙,写出来的“a”歪歪扭扭,像个没睡醒的蜗牛。但我写得很认真,每一个都用了很大的力气。
冉老师走下讲台巡视,走到我旁边,停下脚步看了看。我心里紧张得要命,生怕他嫌我写得丑。他却点点头,说:“嗯,握笔姿势对的,多练练就好了。”还用手指在我本子上虚画了一下,“这个圈要圆一点。”
就这一句话,让我心里暖烘烘的,差点掉下眼泪来。我使劲点头。
下课铃响了,孩子们像出笼的麻雀一样冲出去玩。我没动地方,低着头,继续在本子上练习那几个拼音。我知道自己基础差,得比别人多用力。
课间休息,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,看别的女孩子跳皮筋、抓子儿。她们玩得很开心,笑声像银铃一样。没人叫我一起玩。冉小钱他们一群男孩在玩“斗鸡”,看到我,又起哄:“野人!来斗鸡啊!把你斗趴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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