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方珍珠色的丝帕,成了沈玠坠入无边黑暗深渊时,唯一能抓住的、带着微光的绳索。
看守太监将他像破麻袋一样丢回墙角霉烂的稻草堆后,陋室的门便再次被粗暴地关上,隔绝了风雪,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。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,重新灌满了这方狭小、污秽、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空间。寒冷无孔不入,钻透他单薄破烂的囚衣,啃噬着他早已麻木的肢体。下体那道碗口大的伤口,在经历了倒吊、药水冲刷、蛆虫啃噬以及粗暴的拖拽摔落后,彻底变成了一团糜烂模糊、不断渗出浑浊黄水和暗红血水的肉洞。每一次微弱的心跳,都牵扯着伤口深处撕裂般的剧痛,像无数把钝刀子在里面缓慢地搅动。
高烧如同野火,在他体内熊熊燃烧。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寒窟之间反复撕扯。有时,他觉得自己被架在烈火上炙烤,五脏六腑都在滋滋作响,干渴得喉咙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血腥气。有时,他又仿佛沉入了万载冰湖的湖底,寒气从骨髓深处渗出,冻得他牙齿咯咯打颤,连灵魂都在结冰。
在这片混沌、痛苦、濒临崩溃的意识之海里,唯有身下紧贴胸腹的那一点触感,是唯一的锚点。
那方丝帕。
它被严严实实地藏在他肮脏的粗麻衣之下,紧贴着他滚烫而溃烂的皮肤。柔软的缎面带着一丝微凉,奇异地缓解着伤口火烧火燎的灼痛。那缕清雅的、混合着薰衣草和栀子花的淡香,更是顽强地穿透了浓重的血腥、脓液的恶臭以及稻草的霉腐气,丝丝缕缕,如同最精纯的甘泉,渗入他被剧痛和绝望堵塞的感官,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。
昏迷与短暂的“清醒”交替。在那些意识稍微聚拢的间隙,沈玠的全部心神,都聚焦在这方小小的丝帕上。
他不敢移动分毫,生怕动作稍大,就会失去这唯一的慰藉,或者让丝帕暴露在污浊的空气里,沾染上更多的秽物。他只能蜷缩着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身体蜷得更紧,让胸口那一点微凉的柔软,更紧密地贴合着自己残破的身躯。
他想起昏迷中那模糊的触碰,那柔软的小手,带着暖意和奇异的香气…那个稚嫩的、带着哭腔却说着“别怕”的声音…“我叫宜阳…是最得宠的公主…”
宜阳公主!
这个名字如同惊雷,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炸开,带来巨大的、几乎将他碾碎的震撼和卑微感。
真的是她!那个云端之上、金尊玉贵、如同九天神女般的小公主!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比地狱还要污秽的角落?她那双纯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,怎么会看到他这滩烂泥般的污秽?她怎么会…怎么会用她那尊贵的手,去触碰他身体最肮脏、最不堪的伤口?甚至留下了她贴身的丝帕?
这简直超出了沈玠最荒诞的想象,也超出了他卑微灵魂所能承受的极限!
神迹!这只能是神迹!是上天垂怜,在他彻底坠入无间地狱前,降下的一线微光!
然而,紧随神迹而来的,是排山倒海般的自厌与恐惧。他这双沾满污血和秽物的手,他这具爬满蛆虫、散发着恶臭、连自己都厌弃的残破躯壳,他这卑微到尘埃里、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下贱阉奴…怎配承载神女的垂怜?怎配拥有她触碰过的圣物?他脸颊的污血、汗水和涎水已经玷污了丝帕的一角,他的身体紧贴着它,无时无刻不在用自身的污秽亵渎着这份纯净!这比净身台上那剥皮拆骨的剧痛,更让他感到灵魂被凌迟的痛楚。
“呃…” 一声压抑的、饱含痛苦和自弃的呜咽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。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垢,无声地滑落。他死死地蜷缩着,指甲无意识地抠进身下霉烂的稻草里,仿佛想将自己,连同这份沉重的、带着亵渎感的“恩赐”,一起埋进污秽的深渊。
留下?不配! 丢弃?不敢!不舍!那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! 这极致的矛盾,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,反复撕扯着他脆弱不堪的灵魂和肉体。高烧的烈焰和伤口的剧痛,在这无休止的精神折磨中,愈发凶猛。
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失去了刻度。不知过了多久,沈玠的意识再次被高烧的烈焰推向模糊的边缘。身体的感知变得迟钝,连伤口的剧痛似乎都隔了一层厚厚的棉絮。唯有胸口那方丝帕的微凉和清雅的淡香,依旧固执地维系着他与这个世界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。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,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念,死死地攥紧了麻衣下那方柔软的布料,仿佛那是他沉入永夜前,唯一能带走的珍宝。
就在他即将彻底沉沦之际——
“吱呀——”
陋室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,再次被推开了一条缝隙。
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寒风猛地灌入,吹得地上的霉烂稻草打着旋儿。一个尖细、带着明显不耐烦和嫌恶的声音,像淬了毒的针,刺破了陋室的死寂:
“啧,还没死透呢?命可真够贱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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